在梦里总是自由的,我不再是被囚禁的灵魂,自由地完成我想要做的一切,自在地思考,写繁复的长句,华丽的……
“起来吧,把你的画画完。”轩说。他坐在他的床上,拿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护理人员站在一边。太阳在东方。
我坐起来看着他。形成一片沉默,我不能打破这沉默。
“没什么反应。”他说。
“知道自己叫什么吗?”护理人员问。
我就看这护理人员。
“没用,收起来吧。”护理人员说。
轩把那幅画扔到了床底下,那是我画过的最后一幅,我不能画完的那幅。
“今天又是失忆的一天。”轩笑着说,拍拍我的肩膀。
“走吧,换衣服洗漱去。”
到了上午,一群小孩子走进我们的房间,他们小心翼翼,打头的带着一丝肃穆和恐惧,走在后面的倒是有几个在偷着笑。
他们和轩谈了起来,轩又在讲他年轻时的故事了,他每次讲的都不一样。每次来的小孩儿也不一样。
“他怎么了?”
“阿茨海默症。”轩说。
“老年痴呆。”一个孩子说。
许多人开始看我,我盯着床脚看,地板上有一根白头发。
“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一个女生说。
“他是画画的,上过电视。”轩说。“但我也是听说的哈。”
“这不。”他从床底下拿起那幅画,“他以前画的没画完。”
“现在他还画画吗?”
“现在他什么都干不了。”轩说。“除了吃饭和睡觉。”
“太可惜了。”那女生说转身对他同学说,“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生活还将继续下去。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菜肴,飘了几粒米饭的汤。勺子拿在我的手里。那些动作缓慢而艰难。
阳光从百叶窗间照进来,护理人员把几位老太太推到窗边,她们和口齿伶俐的人们逗笑。
“天晴了,真好。”轩靠在椅背上,望着窗下。
有人走近了。飘来一种香气。
“这个就是。”
我抬起头,那儿有个女人。她穿一件黑色裙子,站在那儿看着我。她戴着银色耳环,气质未变。
“是他吧。”
护理人员转身离开了,参与进窗台下的逗笑中。
她坐下来,坐在我对面。
“认得我不?”她小心地问。
我说不出话来。
“她是谁啊?”轩凑过来问我。我只是盯着她瞧。
“不认识了吗?”她又问。
“别问了,从上星期开始他就不会说话了。”他重新靠在椅背上,两手放在白头发的脑后。
“噢。”
“你是他的什么?”他问。
“朋友。”她说。
“你来的太晚了。”轩说。“以前他还偶尔聊聊天,现在每天只是吃饭睡觉。”
“连我都不认识了。”他说。
她注视我很久。其他声音和影像好像是她的附庸,背景消失了。
“我知道。”她说。“嗯。”
“嘿,你怎么了?”轩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
“没事儿,”她摇摇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住的地方。”
他们带着我走出餐厅,穿过走廊,到我们自己的屋子。
“就是这儿。”轩说,“其实和其他养老院比起来还行。”
轩打量着四周的墙壁和贴画,好像他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她却直直望着窗外。
除了两张床以外,就只有一张圆桌,两把椅子。窗帘是深蓝色的。
“这儿可是得比别的多交几千块的,其他房间都是三人寝。”他给我们各自倒了一杯水。
“他平时说话不多,安静的很,但什么都会干,从来不麻烦别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一点都没病。”他说,“你看他眼睛,是不是,说不定他心里还在笑我们。”
轩说句什么,她就在一边点头,目光像镀了铅似的迟缓。
只要有人听,轩讲话是不会停下来的。
“能不能让我俩在这儿聊会儿。”她说。
“当然。”轩说,“坐这儿吧。”
她又坐在我对面了,圆桌上蔓延着深色木纹。长颈玻璃瓶盛了半瓶清水,有几朵蓝色的小花,这是昨天女儿送来的。
门关上了。
有好大一会儿只有风吹进来,蓝色的小花在动。
“你还记得不,我们说好的。”她说,“如果你得了阿茨海默症。”
她说着哭了,哭了一会儿,用纸巾擦干眼泪。眼睛还是红的。
“这样活着没有意义对不?”她说。“我知道,你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我不能回答。
她望向窗外许久,外面是漂亮的花园,窗台外一棵槐树投下了树荫。
“这种东西他们检测不出来。”她说着拆开了纸包。“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
她把白色的粉末撒进一个杯子里,粉末立时不见了,仿佛她只是撩了下头发。
“你一得病我就开始准备了。”
她的语气十分温柔,舒缓。像安眠药。
“‘虚虚而来,暗暗而去。’”
她把杯子递到我手里,“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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