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也不懂茶。每每看到听到别人品茶的感悟心得,以及对每款茶的明确辨识辨别,打从内心里升腾起一股敬佩臣服之意。常常琢磨,我什么时候能达到人家那个水平?
每天泡壶茶细细品味,在我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事儿。年轻时做机关小吏,看到诸同仁各自抱着一杯茶水有滋有味吱溜吱溜的咂摸,我大为不解:不就是片树叶子,至于嘛!倒是D君一席话让我生就了些许茶趣:“吃了饭泡上壶茶,一家人围着边喝边聊,是不是很有情趣?"此后便用茶杯放上些茶叶,一喝大半天;回到家里,偶尔也泡上壶找找融融怡怡的感觉。至于是什么茶类,冲泡起来有什么讲究,喝着有什么感觉,那是统统的不管不知。
再后来,有个做普洱茶的本家,到我办公室边喝、边讲、边演示,如何泡、如何品、如何感受回甘回味,才勾起了我对茶的极大兴致,慢慢学着分清了茶的分类以及产地,学会了基本的冲泡方法,甚至还试着养壶,一路下来竟然有些心得了。只不过,时间长了就又忘了。
说到养壶,身边真有痴迷此道的朋友。比如M君就跑去宜兴定制了几十把,由书法家P君在壶上书写。其中写了“吃茶去”三字,我同事Y君见了,把玩称颂不已,直呼有意境有味道。M君呢,则一遍遍浇淋着泡了茶的紫砂壶,自得其乐地享受饮茶养壶的美妙乐趣。也是呢,一把壶从上手到开壶,经自己精心擦拭养护,渐渐出现岁月的包浆,那种感觉确是曼妙。
书有法,茶有经。在爱茶者的心目中,茶接近宗教。早年,多数人家日子紧巴,但哪怕是弄点茶末茶砖,茶是从来也不会从油盐酱醋的缝隙中落漏的。我有个邻居老太有点儿嗜茶,有一次向别人借了五毛钱买茶叶,引得左邻右舍说三道四 。现在回过头去想想,这有什么呀,反倒觉的是蛮近乎苏东坡“居不可无竹"的雅好——这是她舌尖上的基督和佛陀呀!
那时北方茶类品种单一,多是些茉莉珠兰之类的窨茶。我五叔在杭州警备区当兵,探亲时捎回来了几筒西湖龙井,一时间竟成了人们争相探问的稀罕物。现在好了,红茶黑茶白茶绿茶,春茶秋茶明前茶,喜欢哪一种哪一类哪一档,尽可按所好享用。"上焉者细啜名种,下焉者牛饮茶汤",直可把这种取舍当作自己的宗教和殿宇 ,“性水澄清,心珠自现"。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在东都洛阳的茶舍,白居易也曾在一坐一看间,由凉水与粉尘中升华出内心的情愫,不需原由地寄与和他一般爱茶之人。在诗人的眼里,一碗茶水盛出的是真挚和纯洁、深情和思念,他知道,爱茶人有共通的情致,自会懂得他的用心。
其实,茶的本真,实乃大俗大雅。
所谓大俗,即其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一,一种生活的日常之需,尤其咱们瓷国,喝茶是千年传承的生活方式。渴了,哗哗倒满一大碗,双手捧起来,咕噜咕噜一通饱饮,末了用左手或右手的掌背,顺势抹去从嘴角溜淌的水渍——茶在这时就是能解渴的饮料而已。
大雅呢,源自古人归纳总结出的人生八大雅事“琴棋书画诗酒茶”。看到了没有,站队很重要哦!一入此列,茶就由满带烟火气的俗物,摇身变为一个文化符号了。夜赏秋月,蕴指扶盏,酌来杯中情,兴废话烟霞。文人墨客还会啜饮出某种境界,带了些诗情,又衍生出些画意,隐约如“二三月爱随飘絮,伴落花来拂衣襟”,洇染出一缕又一缕花间派的情思。
当然,茶,还能体味人间冷暖,体察人情世故。
人在得势之时,前呼后拥门庭若市,香车宝马温酒热茶,自是不在话下不待言说。身边再包围上三两个势利奴才,不把你忽悠得飘飘何所似乎仙者才怪呢!一旦失势,则便立马“茶凉"。
苏东坡在佛门净地都曾经历过“茶,上茶,上好茶"的三种境遇,如果挪到俗世官场,一杯茶的炎凉负载,想想便知。即便权倾朝野如曾国藩者,位极人臣,虽助同治中兴而辉耀清庭,也早已参透世态。在写给欧阳夫人的信中再三再四地叮咛叮嘱“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若贪图衙门之热闹,则罢官之后,便觉气象萧索。凡有盛必有衰,不可不预为之计。望夫人教训儿孙妇女,常常作家中无官之想,时时有谦恭省俭之意,则福泽悠久,余心大慰矣”。身居庙堂之高,曾国藩更加清楚人一走“茶”就凉的江湖世故。曾氏后人为官者少,多凭一技之长安身立命,如曾宝荪、曾昭燏、曾昭抡等,都以专业造诣成名成家。
这等俗间冷暖,不说也罢。我倒觉得,真要说到茶的百般滋味,还是在于它的可俗可雅之趣。
现在的茶事都好冠个"艺"字,且还动不动就谈道说禅,弄的神乎其神,假装出一副叫人莫测高深高攀不起的样子,貌似能以此制造出远离俗世的另一个精神层级,企图让凡夫俗子崇拜和仰望——其实,没那么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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