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走出公司大楼时,仰头看了一眼,楼上还有零零散散的几盏灯亮着。
“今晚不通宵了?”是保安王大爷的声音。
“熬不动啦,下班续命!”安明一边挥手致意,一边大步朝门外走去。
赶到附近的公交站时,17路车刚停稳,他废了好大劲,才在司机的指挥下,从前门上了车。
车子继续往前走时,正前方的LED屏上正显示着红色亮眼的时间23:18,安明忍不住咧开了嘴,暗自思忖道:“嘿,今天真早!”
但是转念想到妻子和女儿,他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这个点,早已过了娘两的睡觉时间,今晚又不能捏捏女儿的胖脸,和妻子说说话了。
车里人挤人,一股热流从车尾传到车头,没坐几个站,安明就眯着眼打起了瞌睡。
梦里,他发现自己正在海边的沙滩上躺着,沙子热乎乎的,女儿一会踩水,一会又跑过来趴在他肚皮上,而妻子正在一旁拍照,他突然很吃个新鲜椰子......
“韩家村站——到了......”这个反复听了八年的名字,永远都能让他瞬间清醒,如同一泼冷水。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只见身边所有人都挤着朝后门涌去,这是外来务工人员最聚集的一个城中村,17路车几乎一大半的人都会在这个站下车。
若是平时,安明也一定会和他们一样拼命往前挤,但是今晚,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脚无法挪动,虽然他的脑子无比清醒。
他心里奇怪地冒出一个问题:“我在哪里,我要去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17路车上,我要回到那个黑漆漆的房间,我刚下班。”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自动答复。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这次他无法回答。
正当他呆立在原地的时候,车厢已空,车门关闭,车身继续移动,此时,脚下传来的发动机轰鸣声变得无比清晰。
他在身旁的空位上坐下,扭头注视着窗外,道路两侧是灰扑扑的老式筒子楼,在夜色滤镜的伪装下,看不出皲裂掉皮的房梁和尿迹斑斑的墙。
车子驶到下一站时,窗外的一切开始变得陌生,道路两侧的大顶板房他仿佛第一次见到。
他没有下车,他突然很想知道,这辆每天都要坐的车,到底要去往何方。
他全神贯注地看向窗外,就像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车子继续往前驶了三个站后,路旁开始出现农田,除了令人作呕的汽车尾气,他还恍惚闻见了稻子的香味。
田野的尽头是绵延的树林,在远处城市散光的映衬下,犹如一幅红底黑画的巨幅剪影。
当他看到林子上方的三颗星星时,他激动得把脸贴到了车玻璃上,尽管那玻璃上可能有大爷的鼻屎和熊孩子的口香糖印。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从窗玻璃倒影里瞥见,那是一位头戴鸭舌帽、背着双肩背包的年轻面孔。
“哥,你也要去爬西酉山吗?”一个干脆明朗的男声。
安明缓缓转过头,只见一个男孩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柔软却无比炙热的光。
他看呆了,八年前,他的大学毕业证上就有一张这样相似的脸,毕业合照上更有几十张这样生机勃勃的脸。
他瞅了一眼男孩身后的窗玻璃,却只看到自己那张双目无神、表情僵硬的熟悉的脸。
“哥,你也去夜爬吗?那山上我去过好多次,咱们可以一起哦!”男孩热情地补充,然后递过来一片绿纸包好的口香糖。
安明从来没听说过那座山,一重又一重的城市大厦,把他的视线圈禁在其中,他甚至已经忘记了,城外有山,山外还有山。
这是一场不容拒绝的约会,此时,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回荡:“去呀,去呀,去看看那山!”
他接过了那片口香糖,用尽全身力气摆出一个最灿烂的笑,然后声调激昂地回答:“行,一起!”
得到他的积极回应,男孩立马往后一靠,兴奋地说:“我叫林涛,你也可以叫我小林!”
“我叫安明,你叫我明子就行!”说完,他赶紧掏出手机,给妻子发了一条消息。
“明子哥,我挺佩服你的!”那个男孩继续自顾自地说。
安明放下手机,一脸茫然地问:“呵呵,咱刚认识不到五分钟,你能佩服我啥?”
只见那男孩撅撅嘴,又挑了挑眉,然后一本正经地说:
“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很多人,不是忙着加班赚业绩,就是忙着吃喝应酬,没时间陪家人,更没兴趣出来玩,像你这样愿意跑那么远爬山的,我工作两年还一个都没见过呢!”
听了男孩的话,安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人活着一辈子,除了工作,还得过点有意思的生活!”
他话刚落音,男孩突然站了起来,抓住车上的手环,摇摇晃晃地说:“所以你是我的偶像嘛!”
安明突然感觉脸上热热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说出那番话,但他总感觉那才是对的。
“明子哥,跟你说,这山顶上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夜景,没有雾霾的时候还可以看见银河呢!”
听到银河二字,安明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地问:“城里星星都看不到,这山上能看到银河?”
“绝吧!不过那得碰运气......”男孩一脸骄傲地回答,话没说完,终点站已经到了。
本以为自己去到的是荒山野岭,却不曾想,这山脚下满是成群结队的登山者。
有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有步履矫健的老者,还有一些带着孩子的小夫妻。
仰头看,一条通往山顶的步道,在沿路暖黄色地灯的点缀下,宛如一条直达星河的云梯。
安明在山脚小摊上买了一根登山竹杖,便跟着男孩一起,加入了登山的队伍。
那天晚上,他们没能看到银河,厚厚的云一直顽固地压在头顶,迟迟不愿散去。
但是安明一直在笑,而且眼里渐渐有了光,像毕业证上那个男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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