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我愿意为你，做最好的自己（一）
天色欲暮，黄昏时分。
天依然阴沉着，空气中隐忍着水汽。台风过境，天气总是反复。好好的阳光像幻觉似的，说不见就不见。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给你一丝防备。
路上车来车往，行人都那么匆忙。这种时候，谁还不急着回家呢？只有杜云帆在人群里缓慢的移动着，手里的《季州日报》因为沾染了手汗，变得软塌塌的灰头灰脸。
一大早他就拿着报纸出了门，信心满满的打了个出租车直奔那间圆方装饰公司而去。那里招聘五名业务员，要求很让他振奋：“男性，初中毕业。身体健康，肯吃苦耐劳。”就这么简单。可即使这么简单，他也没有应聘上。原因很简单，他的简历让那个对他印象相当不错的经理大跌眼镜！然后连含蓄地要他等通知这样的客套话也没有，直接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你不适合我们公司。”
说不失望那是骗人的。
说心里不难过也是骗人的。
那段过去就像片厚重的乌云遮挡着他的前路。
但他还是很快就收拾了心情，直奔招聘普工的电子厂：“18-30岁，身体健康，认真好学，能适应加班。”这招工要求他也没问题，可有问题的还是人家。说是让他等电话来着，可他分明看见那个人事部的部长把他填写的简历资料放到了那一大叠资料的最底层！
最底层……许是像他这样的人也只配在最底层了！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而是别人压根就没拿正常的眼光看你。
一直跟自己说，没有关系，杜云帆，一定要坚持！一定要乐观！总会遇上不戴有色眼镜看待你过去的人！
可惜……一连六天了，从早上满怀期待地出门到傍晚拖着沉重地脚步回家，周而复始，全是失望。跑了有二十几家工厂企业了吧，可没有任何一家愿意给他机会。
慕容漪说，你不需要填这段经历。
可不填，怎么解说这八年的空白？这可不是短短的八天。八周。甚至八个月。是八年啊！那么漫长，足以让一个青年垂暮！
而不填，就能把这段过去抹杀了吗？不填，别人迟早也是会知道的。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有一个叫“档案”的东西伴随一生。逃避永远都不会是个好办法。只是他不明白，难道一次犯错，就要用一生作为代价吗？难道犯了一次罪，就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罪人了吗？这会不会太苛刻了？！
一边想，一边走，不觉得天色越来越晚。几丝小雨飘坠，落在身上凉得渗人，像此时的心情。
“坐车吗？”有一辆摩托车殷勤地驶上来兜生意，“比出租车便宜多了。”
杜云帆笑笑，对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摩托车不死心地跟在背后：“说说看去哪里？下雨天，我再收你便宜点。”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
看着掉头而去的摩托车，杜云帆有些许的出神……也许，自己也可以像他那样，开个摩托车载客啊！搭乘摩托车的客人总不会查问自己的过去吧？可是，开摩托车也是要驾驶证的，自己没有……对了，可以找高一铭！他还记得高一铭的父亲有一间驾校的。
心底又有了些许的振奋。抬头，刚好看到29路公共汽车擦过身边，慢慢地停靠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他抬起脚就赶过去，想着赶快回去打电话给高一铭……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既然没有厂家企业公司愿意请他任职，他也是可以想办法走自己的路的。
下了公交车，天色已暗，雨也下大了许多。闷在云层里的雷声沉沉地响着，让人感觉压抑。斑马线的红灯下，等着过马路的人并不比往日少，各色的雨伞像是暗夜里的花朵，荼蘼开放。
他的心思再恍然，徒地多了一丝哀伤。风夹杂着雨丝打在脸上，冰冷冰冷的……疾响的汽车喇叭声惊得他猛地打了个寒战：原来是他不自觉地跟着过马路的人群走至马路中央却停了脚步……红绿灯经已转换，一辆车急刹在他的右手侧……转首望过去，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下了车，匆忙至他身边……他能看见对方的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可是，在说着什么呢？他为什么听不清楚……他愕然的看着那名男子，眼中带着惊惧……那名男子往他的手心塞了张纸片，还在说话……说什么呢？他下意识的捏紧掌心中的纸片，而后逃也似的飞奔过马路……风夹杂着雨丝打在脸上，冰冷冰冷的，很痛。
将近巷子口，杜云帆才放缓了速度，改跑为走。心口堵得难受，几近喘不过气来，许是太久没有这样剧烈的运动了吧……他自嘲的笑笑。
一辆停在路边的粉青色的出租车上下来一名男子，撑着伞一把拉住了他：“云帆，你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干嘛不给我打电话呢？”
他叫他云帆？他认识他？他怎么又能听见他说话了呢？
茫然凝眸，眼前站着的是高一铭！原来是高一铭……他微微咧嘴笑笑，用很慢的语速说：“一铭，你怎么在这？”
“我都等你半天了！”高一铭看他一眼，转身拎上副驾驶座的一大塑料袋东西，而后再递给他一条毛巾说，“你先擦擦，看你跟个落汤鸡似的……漪漪要是知道了肯定骂死你！这么不爱惜自己！”
爱惜自己？！
他哪里还有力气拿来爱惜自己呢？
杜云帆接过毛巾，机械性的擦着自己的头和脸，并没有回话。
“走吧，你得赶快回家洗个热水澡，否则会感冒的！”
这样子就会感冒了么？
这场雨比起这些年在里面经历的那些风霜细小得太多了吧？
他自嘲地笑笑，还是没有回话，随着高一铭的牵扯，快速地回到了家…… 花洒下热水的冲击力让杜云帆觉得有些站立不稳，肌肤被烫得有些灼热却又让他头脑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么了，冲了红灯？被车撞了？好像又不是……自己的手脚、身体并无损伤，也没疼痛……好像有人塞了张什么东西给他似的……是了，好像刚刚让高一铭拿走了。
“云帆，赶紧的！出来吃饭了！”
高一铭在叫他。他应了声，换上新的T恤，运动短裤走了出去。
是的，新的！他的一切都是新的，而且都是穿着很舒适的大品牌——虽然慕容漪买的都是很普通的款式，也很细心的清洗过，拆了吊牌。但是衣领处的品牌标签还在！只要他想知道，任何一个大型购物商城都会告诉他答案……他穿着，如枷锁在身！这些，都不是他这样的人应该享受的。倒不如街边几十块钱的衣服穿得舒适吧……但他不能说，也不能重新去添置。否则小漪会伤心；也会浪费不必要的开支。
呵……直到今天，他都是在过着让人“豢养”的日子呢！有什么资格去挑三拣四？！
“你干嘛呢？跟个姑娘家一样，洗了这么老半天！”
他只是对高一铭抱歉的笑笑，坐了下来。
高一铭带来的袋子里是他们丰盛的晚餐：盐焗鸡、炒花生米、凉拌黄瓜、烤羊肉串；外加两瓶啤酒。
“云帆，你脸色不怎么好。”
“是吗？”杜云帆揉了揉脸，再喝一口啤酒，“可能是淋了雨吧，没事。”
“以后这种情况你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咱可是有车的人！”高一铭笑，眉眼开朗得一如晴天，“你啊，千万别跟我客气，我们都多少年兄弟了？”
“好。”他点点头，神色依旧淡淡。
高一铭把一张褶皱后摊平的卡片推到他眼下问：“对了，你怎么会认识他？”
杜云帆略略抬眸，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尹子墨。
再看向高一铭，语气依然淡淡：“我不认识他。”
“那你怎么会一直捏着他的名片？还捏得死紧死紧的。”
“是吗？我忘了。”
高一铭偷偷的舒了一口长气。乍看见这张名片，再加上云帆刚刚回来时的那副丧气模样，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只是自己在担心什么呢？那个尹子墨和漪漪顶多就算是朋友，更毋轮什么“情”了。
“一铭，教我开摩托车吧。”
“什么？开摩托车？”
“嗯。”杜云帆抬起头看他，半湿的额发便落了下来，眼神中多了一丝星火，“我想开摩托车载客。”
“摩托车载客？”高一铭抿唇笑了笑，“不行，那是违法的。”
“违法？”这两个字让杜云帆心头一冷，眸光倏然黯淡。
“嗯，现在在城市开摩托车载客算是非法营运了。”
“那我……刚刚还，还有人跟我兜生意呢。”
“这营生怎么可能说禁止就完全禁止呢？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正大光明地干罢了。再说，很多人也是没有办法啊！不做这个，你让他干什么好？一家人有老有小，总得活吧。”
是啊，总得活吧！他不做这个又该干什么好呢？可是，违法……冷冷的啤酒滑进喉咙，流入肠胃，冷冷的难受。
“你就别瞎操心了！我早就想好了，不过是想着让你多休养些日子，没跟你说而已。”高一铭从大塑料袋里掏出了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两张A4纸放在杜云帆面前说，“一会儿吃饱了，把这个填好了给我。”
“《顺风驾校报名表》？《机动车驾驶证申请表》？这……”
“学开车啊！我教你。咱家自己的驾校，保你学得又快又好！领了驾驶证，我们一起开出租，刚好两班倒。”
杜云帆的双眉拧了起来，踌躇着，却没说话。
“怎么？有压力？”高一铭微微挑起眉梢看他，嘴里的话看似不经意却慎重，“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当是帮我打工好了。我当时不肯接老头子的班，势要买下这辆出租车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咱哥俩一起干的！我知道要你进老头子的地盘帮忙，你肯定不愿意……”
“谢谢你，一铭。”杜云帆顿了顿，对他展颜一笑，只是笑容微微有些单薄，“你都这样说了，我再拒绝你是不是显得太过矫情？”
“你能明白就好！”高一铭笑着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对吧？”
“嗯。”杜云帆点点头，不再开口。只是喝着酒，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两张表格，脸色冷了又暖，暖了又冷。
高一铭也没再说什么，他熟知杜云帆的个性，必是要自我挣扎一番的。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严苛的现实，他相信云帆这几天也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不再需要他的苦口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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