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春山往事(11)

作者: 凭栏翠袖 | 来源:发表于2019-04-10 12:38 被阅读2次

    补天遗石的回忆——嫡庶之争

    红尘中的倚红偎翠令我陶醉,谁知后来还有更开心的事情。因为宝玉的大姐做了皇帝的妃子,贾家兴建了省亲用的大观园,宝玉和姐妹们一起住在里边,其中也有黛玉和宝钗。大家都以为能入住此园,最高兴的当属宝玉,哪里晓得我才是最开心的那个。我住在这个精美无比的园林里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再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便觉得这次红尘游历真是不虚此行,当初那个随僧道下凡的决定果然没错。若不亏那癞僧、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想到此,对那僧道二人益发感激涕零。

    然而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出了一桩祸事。宝玉的脸被他弟弟贾环烫伤了。贾环是他爹的小老婆生的,除了念书比他强,其他处处不如他,平日也遭人不待见,只有他母亲屋里那个丫鬟彩霞对他好。偏偏那天宝玉躺在炕上拉着彩霞调情,贾环正在一旁写经,因此吃醋,故意推倒油灯烫他。当时满屋子人各忙各的,只有我躺在宝玉胸前,彩霞的推拒和贾环眼中的狠毒,都被我看了个真切,热油还飞溅了我一身。跟着宝玉这么个爱惹是生非的宿主,真是难得消停。

    好在宝玉的眼睛没事,可是我心里有些惴惴。如今我与宝玉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宝玉得人宠,我自然功不可没,可是他本人的美貌也占分不少,若是他真从此破相,我俩的地位只怕也要打折扣。以后姐妹们还愿意来找他玩吗?我还能常见到宝钗吗?

    好在养了两日,倒也见好。宝玉听从祖母吩咐,总不出门,每日就穿了家常睡衣在室,有时整天都不戴我,于是我就裹着手绢在他枕头底下一直躺着。这一日,又有一干女眷来探望他,包括宝玉的两个嫂子、宝钗黛玉还有他爹的两个姨娘。他那二嫂子原是舅家表姐嫁了他堂兄,小名凤姐,最是聪明漂亮,也最泼辣,见人有说有笑,只是对那两个姨娘向来瞧不上,这次也是看也不看。因为她领着一干兄弟姐妹说笑,屋里竟没人注意那两个姨娘。

    此时,我透过丝绢手绢,看见那个姓赵的姨娘,就是贾环的生母把座位略为挪动了一下,凑到了床边,刚好遮住了我看向宝钗的视线,我正恼怒,忽然见她竟把一只手伸到背后,往褥子里边塞了些东西。

    我不禁大惊。其实宝玉的床是非常柔软的,垫了厚厚几层的鸭绒垫子丝绵褥子。一般而言,就算在褥子下边放几粒花生,也不那么容易发现,而这次赵姨娘塞的东西,也绝非坚硬硌人之物,否则后来也不会持续多日无人发觉。但是我明显感觉到她塞入的东西,带有邪气。

    我想警告宝玉,可是根本动不了,就算我能动弹,身上也被宝玉的枕头压得死死的。虽然如此,我还是能看到和听到别人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

    不一会儿,我看到一团黑气从褥子里冒了出来,逐渐变成五个青面白发的厉鬼。他们手拉手聚拢在床边,小声嘀咕。

    其中一个道:“就是此人?看来挺好对付啊!”

    另一个道:“小心,这枕下是什么?”

    我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我,吓得一声不敢吭。

    那几个鬼凑近瞧了瞧我,笑道:“这东西不过是摆样子的,不中用,不必担心了。还是干正事吧。”

    他们抬出一个纸的宝玉来靠在墙边,跟地上站着那个生得一模一样,只是不会动也不会说。继而,他们围坐在那个纸宝玉身边开始念咒做法。此时其他客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宝玉和黛玉。

    渐渐地,我看见真的宝玉头上冒出一团白气,悉数被吸入那纸宝玉口中。那纸的宝玉便渐渐变丰满起来,与真人一模一样。五鬼每人手拿一个小槌,开始敲打那个纸宝玉的头。

    真的宝玉当即大叫头痛,五鬼手中不停,纷纷轮番暴打他的头,宝玉一跳三尺高,继而胡言乱语,神智全失。与此同时墙边那个假的宝玉竟活了起来,两个鬼赶忙抓住他。此时真假宝玉同时动同时说话,同时骂那五鬼,又寻刀杖要与五鬼拼命。在俗人只看到宝玉自己在发疯,只有我能清楚看到真假两个宝玉的挣扎。

    我听说过人间有一种给人下咒的法子,就是利用恶鬼杀人。想来这次宝玉遇到的就是这种事情了。看样子,那五鬼的计划是把活宝玉的魂魄引到那个假的宝玉身上去,最后再把他杀掉。果然, 渐渐地宝玉动弹不得了,只是昏睡。那边来报说凤姐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症状。看样子他们是得罪了同一个有道行的人。

    贾家的家长们轮番来探望,又百般请医调治,求神问卜,皆无效验。由于无人敢上前伺候,只好把他叔嫂二人抬到宝玉母亲房中一起照看。我见状大叫:“换张床,换张床!”哪里有人听见?一众五个鬼在一旁嬉笑着抬了纸的宝玉,跟着我们到了宝玉母亲的房间。另一张床上睡着凤姐,不出我所料,她那床边也站了五个一模一样的鬼,也抓着一个纸的凤姐。那十个鬼见了面分外开心,又拉着手围着两张床舞了一回。如此这般,到第三日上,他们两个竟然连气息也没有了。全家哭声一片。

    我也跟着大哭,可是没有声音也没有眼泪。虽然我并不很喜欢这个宝玉,可是他毕竟是我的宿主,是我在人间存在和享受的理由。如果他死了,我可怎么办?难道我的人间之游到此为止了吗?

    忽然之间,一阵木鱼响,有人念道:“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这声音熟悉的很,可不正是那癞头和尚?我高兴得大叫:“茫茫仙师快来相救!”

    宝玉的父亲把茫茫、渺渺二位请了进来,问他们有何符水,如何医治。

    茫茫大士笑道:“你家现有希世奇珍,如何还问我们有符水?”

    我吓了一跳,稀世奇珍,难道这说的是我?可是我哪有本事去打那五鬼呀?否则也不会在此坐以待毙。

    宝玉父亲说道:“小儿落草时虽带了一块宝玉下来,上面说能除邪祟,谁知竟不灵验。”茫茫笑道:“长官你哪里知道那物的妙用。只因他如今被声色货利所迷,故不灵验了。你今且取他出来,待我们持颂持颂,只怕就好了。”

    于是我就被人递给了茫茫大士。茫茫把我擎在掌上,看看我愁眉苦脸的样子,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说完又摩弄我。

    我大哭道:“大师快别整这些个了,快受累把那五鬼先灭了吧,我是真的不中用的。”茫茫只是不理,自顾自念起了咒语,我顿时觉得浑身发烫,外壳似乎剥落了一层东西。内里隐隐发出光热和勇气来,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女娲的熔炉里。

    茫茫把我递与宝玉的父亲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说完回头便走。

    宝玉的父亲按茫茫所说办理,这次我一进屋,那十个鬼立刻尖叫起来,他们放下手里正在撕扯的假的宝玉和凤姐,退到屋子一角抱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我。

    “那是什么?上边还有字迹发光。奇怪,原本没有光的。”

    “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啊呀,是除邪祟的呀。好刺眼。”

    领头那个鬼似乎有些知识,从指缝细看了我一回,道:“不好,这是补天遗石。”

    十个鬼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其领头那个道:“听说当日娲皇炼石补天,这石头似乎是其中一块,既如此,只怕我们还真有麻烦。”

    “有什么麻烦?不就是块会发光的石头吗?”

    “蠢材,你想,这石头原是拿去补天的,就是说,这是天的一部分,天是什么?日月所栖,神明所仰,正所谓湛湛青天哪!是我们几个碰得起的吗?”

    那五个鬼遂远远避开我。我的勇气就此大增,便振奋精神,身上的光热愈盛,如针一般刺向五鬼,他们不由得嚎叫起来。想要逃走,可是我是被悬挂在门上的,他们逃无可逃,只好扔下那个纸的宝玉和凤姐,又钻回褥子里。那两个纸人也渐渐消失了。

    到了晚间宝玉姐弟都渐渐醒来,要吃要喝。三十三日之后,屋内邪气全消,那两个人也痊愈了。宝玉脸上的烫伤也完全平复如初。

    后来春暖花开,袭人领着丫鬟们打扫屋子换床褥时,才看到褥子里有些奇形怪状的碎纸屑,就随手扔了,只有我明白,那是五鬼的本相。

    经过此事,贾府上下对我一发崇拜,我自己也更是洋洋自得。原来我不止是一块美玉,而且还有辟邪的本事,原本我还以为自己在人间只能当个摆设,无所作为的。现在明白我还有能力改变和影响周遭的事物,虽然我没能去补天,但天地灵气、女娲神通依然存在于我体内。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崇拜我又该崇拜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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