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

作者: 苏符 | 来源:发表于2016-10-24 17:53 被阅读0次

    Part1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一个人斜斜卧在四方亭里眯着眼看亭外雨水成帘,一边嗑着从阿离从东蓬莱带过来的茴香豆,不知道是不是近来消化不大好的缘故……一不小心……竟然饱了……

    “公子,公子,出大事了。”

    我知道喊话这人还隔着老远,先把茴香豆连碟子往阁外一丢,又施施然换了个公子哥该有的威严姿态,正了正头上的紫金冠,沉声问:“阿离,什么事?”

    阿离是我一年前办事回来路上捡的小丫头,长得又黑又瘦,扎着两个冲天小辫,才看见我就抱着我大腿不肯离开,我以为遇上了来碰瓷的乡下野丫头,作势要打的时候她揪紧我裤脚弱弱的道:“公子,你要不要免费的丫鬟?”

    我心道反正偌大一个扶离宫没几个人,更重要的是听清楚了她口中的免费二字,就勉为其难把她带了回来,

    小丫头手脚很利索,这么些年下来除了长得中庸了点其他方面倒挺合我心意,后来我也问过她为什么第一眼看见我就耍流氓,她黑糊糊的小脸上罕见的染上了红色,唯唯诺诺的道:“公……公子,大概是你眉心那点朱砂太好看了……我一时没忍住…”

    待我自觉摆足了一个公子哥该有的姿态,阿离终于爬了上来,喘着粗气道:“公……公子,真的不好了,有人来撞咱们宫外的大钟,咱是不是碰上踢馆子的了?”

    我眉心一挑,这些年来扶离宫找麻烦的人不少,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头一个,问道:“谁吃撑了没事干来找打?”

    阿离答道:“我隔着老远偷偷看了一眼,是个跟你一样的年轻公子哩。”

    我听到阿离这么说,眉毛不着痕迹的抖了抖,板着脸道:“嗯?”

    “不对,年轻公子是没错,但是不能跟公子你比啦。”阿离弱弱的补充道。

    我转过头,把板着的脸稍微缓下来一些,回头看着她正声道:“小丫头,本公子跟你说过多少遍?让你性子不要那么急不要那么急,不听话是不想在扶离宫待了?隔着老远就嚷着出事了,也就是扶离宫没几个人,要是在外面这么喊,本公子的脸都让你….”

    我看着她低下头,十个手指搅啊搅的,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生生把到嘴边的丢尽了三个字咽了回去。

    待察觉到我不说了,她立马收起哭脸换了笑脸扭捏道:“公子,这…这是人家的习惯啦,改不掉啦。”

    我哼了一声,大袖一甩双手负后径直往扶离宫门口的大钟处走去,阿离跟在我后面喊道:“公子,你走慢点哎,我跟不上你啦。”

    我摇摇头,回头看见她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雨伞,看见我停下来后在雨中蹦蹦跳跳的朝我走过来,像一只雨中的小喜鹊,待到走到我跟前嘻嘻一笑,把伞的大部分都遮在了我头上。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朦胧,我扭头瞄了她一眼,她不撑伞那只手已经尽数被淋湿,我重重哼了一声,她把伞像自己那边稍微挪了点,然而很快又大部分朝我挪了过来。

    扶离宫门口立着八十一个九横九列的青铜大鼎,蕴含世间三千大道的修法楔子,寓意九九归真,大鼎前面立着一坐青铜铸成的九阙台,台上立着一个年代久远的青色大钟,隔着老远就看见始作俑者站在上面一下接一下的撞钟,大钟巍巍颤颤的发出一声声低鸣,隔着雨幕听起来很沉闷。

    我约莫能记起来自己还小的时候,扶离宫是有很多人的,清晨时分诸位师兄弟都站在大鼎鼎耳上站桩修炼,那时候敲钟还是开饭的意思,当时我跟着师祖和师父站在同一个大鼎上,老是站不稳从上面掉下来,每天都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师父心疼我,叫大师兄专门在下面放了块软席。

    十岁那年,师父的师父出去了,再也没回来过,扶离宫的师兄弟少了一半。

    十一岁那年,师父出去了,再也没回来过,扶离宫的师兄弟又少了一半。

    一年接一年,扶离宫的人越来越少。

    一直到三年前,大师兄也走了,走之前跟我说他出去的时候看见了个姑娘,想下山跟她过一辈子,他还跟我说花溪,你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你也不要待下去了,扶离宫早已变成了个空架子,下山去吧,我看当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当时也只是笑笑,说师兄,我还小,还没到娶妻生子的年纪,过两年到年纪了我会走的。

    我没告诉他我从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扶离宫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了,大师兄走后,偌大一个扶离宫便只剩下我和看门的老黄,我偶尔也会问老黄他为什么不走,他咧嘴一笑,说公子,人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我呢,也老了,没什么根不根的,我在扶离宫待了半辈子,硬要算的话这地方就是我的根了,倒是你,你还年轻,你为什么不走?我笑笑道这里就是我的根呀,老黄又是咧嘴一笑,漏出两颗缺了一半的黄牙,道这样也好,我们有个伴。

    一年前,我把阿离领回来了,两个人的扶离宫变成了三个人的扶离宫。

    半年前,老黄喝酒喝死了,死前拉着我的手说公子,我昨晚做梦了,梦见扶离宫又回到当初那副气派模样了,他还说公子,你不能再走了,你走后扶离宫就完了,说完就断了气。

    至此,扶离宫又变成了我和阿离两个人的扶离宫。

    自打扶离宫势弱,看中扶离宫家业的人却是不少,来砸场子的人是越来越多,好在这些年我看了许多藏经阁的秘籍,修为术法丝毫没落下一分,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帮便打一帮,心情好偶尔也去外面的总门收收保护费,这些年外面的人都守了些规矩,颇有井水不犯河水之势。

    也就是大师兄走哪年,敲钟变成了砸场子的前兆。

    这不,眼前就来了个不开眼的仁兄。

    我朝阿离丢了个眼色,她会意拿开伞立在一旁,我运了口气飘上九阙台,看着台上一幅书生模样的仁兄好端端的被淋成落汤鸡,心道何必呢,冷声问道:“找茬的?”

    台上的仁兄慢悠悠放开手中的敲钟柱,还很自恋的用沾满铜锈的手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向我做了个揖,慢声慢气道:“小生姓李,单名一个狒,久闻扶离花溪大名,小生不才,特来向阁下请教一个问题。”

    我素来最讨厌满嘴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何况对面的李狒看起来就在此列,当下板着脸道:“请教问题,你有病?”

    李狒一怔,答道:“不知道阁下说的是哪一种病,在下熟读呻吟语,须知病之一字,最早出自…”

    我打断他道:“下雨天来找茬,你不会挑个出太阳的日子再来?你读书读傻了?”

    李狒又是一怔,道:“阁下……阁下好歹是个高手,为何说话这般粗鄙?须知圣人有云……”

    我看见台下撑着伞的阿离站在大雨中瑟瑟发抖,心里更是不耐烦,道:“你说你不是来打架的?”

    李狒又朝我作了一个揖,道:“不知道阁下说的是哪一种架,咱们素知,打架太过笼统,武夫有武夫的打法,文人有文人的打法,阁下久居扶离宫,可曾听过文斗?”

    我冷笑道:“我就是你口中的武夫,你要跟我文斗?”

    李狒笑笑道:“我说过,小生此次前来主要是像阁下请教一个问题。”

    我看着他那副面上拘谨实则内心倨傲的模样,心中的厌恶越发滂湃,吼了一句滚。

    李狒面色一阵青白交加,我没理他,运了口气飞到阿离身边,她满眼小星星道:“公子,你骂人的模样实在太帅了耶。”

    我正了正头上的紫金冠,很受用的问了一句:“嗯?”

    “哇,公子,你连扶冠的模样都是这么帅咧。”阿离继续道。

    “小丫头,你这么小也知道什么是帅?”我心里笑开了花。

    她不撑伞那只手放在下巴上,略作思索答道:“不知道吖,反正我觉得公子身上有的都很帅,跟公子不一样的都是丑啦。”

    我指了指好不容易从九阙台上爬下来的李狒问道:“他呢?”

    阿离眼中的嫌恶活灵活现。

    我十分开心,问道:“丫头,想不想看更帅的?”

    “想呀想呀。”阿离眼中的小星星更多了。

    “把伞扔喽。”

    “啊,公子,可是外面下的雨好大哎,淋到我无所谓啊,淋到公子就不好啦。”

    “嗯?”

    “公子,我已经扔啦,更帅的是什么?”

    “看好喽。”

    我飞到小时候跟师父一起站桩那个鼎耳上,闭上眼睛,认真回想了我在藏经阁看到那个术法,心有所感。

    天人交感,地气浑浊。

    我捏了个手决,丹田,太冲,阳关,神阙,气海,中冲。

    中指向天。

    “给老子停。”

    风雨尽数散去,天地间一片清明。

    我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这法子管用,不然这脸着实要丢大了。

    阿离站在一边,黑呼呼的小脸上全是崇拜,惊呼道:“公子,你竟然让雨停了,你…你…”

    “嗯?”

    “你太棒啦。”

    “废话,本公子什么时候不棒?本公子肚子饿了,快去给我做饭”

    “好吖。”

    一旁的李狒长大了嘴,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一直到我带着阿离从他身边走过,他方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

    “这…这是妖术?”

    待我走得更远了,他似乎记起了什么,大声叫道:“李花溪,你不听我问完这个问题你会后悔的。”

    我没搭理他,阿离一路紧紧揪着我袖子,道:“公子,你真是太厉害啦。”

    我知道她肯定有别的话要说,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嗯?”

    “你……你能不能让下雪那几天也不要下雪了。”

    “你不是跟我说你很喜欢雪景么?”

    “可是人家怕冷啦。”

    “嗯。”

    ……

    很久以前我还记得师父跟我说过,不要轻易去改变天地间的既定规律,否则会有很多隐晦的东西发生,我这一生用过这个术法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后来的很多事每每都让我想起那句师父说过的话。

    师父还跟我说过,世间诸多事,都是有因果的,只是你还小,福泽未至,道深奈何缘浅看不见罢了。

    可是世间万千事,怎么都能用因果来解释呢。

    Part2

    扶离宫还是我跟阿离两个人的扶离宫,我每天依旧赏赏景看看秘籍,偶尔也兴致上来也会领着阿离出去踏踏青,日子倒也惬意。

    一直到春分那天,我从地窖里取了些窖藏的抱朴酒,又叫阿离取了两个琉璃杯,我领她来到四方阁,让她给我满上,辛辣感觉从口入喉,我示意她喝一点,她浅浅的啄了一口,皱着眉头道:“公子,这东西好辣。”

    四方阁下是一片通体清澈的湖水,微风一过波光粼粼,微风打在脸颊上凉凉的很是舒服,我扭过头看着她喝了一点就就变红的脸哈哈大笑。

    她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皱着眉头扭扭捏捏的喝了一口。

    然后,就一口接一口了。

    罢了还用袖子抹了抹嘴跟我说:“公子,我突然觉得这东西也不是那么难喝了。”

    我十分诧异,要知道我当年喝这种意为抱朴归一的酒一杯下去就堪堪睡到了第二天,就算现在可以运气压住胸腹中那种翻滚也喝不了几杯,而她一杯下去了…看样子竟然意犹未尽?

    想是那么想,我面不改色道:“你家公子当年第一次喝了五杯,你要不要试试?”

    她小脸红扑扑的道:“那我也要和公子一样。”

    说罢就自斟自饮起来,脸越来越红,眼睛却是越来越亮,我脸突然觉得有点热,心道这抱朴酒喝下去也是延年益寿的,我这不算是诱骗小孩。

    一连五杯下去了,她抹抹嘴道:“公子,我跟你一样啦。”

    我装作看不见她额头的细密汗珠,扭过头道:“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她看着外面道:“公子,你说什么呢,外面没有太阳哎。”

    我恼道:“过来。”

    她挠挠脑袋道:“干啥?”说着捧着杯子朝我靠了过来。

    我揪着她小辫就往她额头上弹了两下,佯怒道:“本公子说天气好就是天气好.你敢说天气不好?”

    她立马捂住了额头使出了她泫然欲泣的招数,我摇摇头道:“你这丫头真是……”

    她继续眼泪汪汪的看着我。

    我又一次把口中的讨打两个字咽了回去,道:“得得得,本公子带你出去玩。”

    她收起哭脸换起笑脸,我叹了口气,捏了个法决飘上湖中,朝湖里喊道:“出来吧,巨龙。”

    远处的阿离叫道:“公子你居然在召唤神龙,你好帅耶你好帅耶。”

    我一个趔趄差点从空中栽下去。

    一个硕大龙头缓缓破湖而出,不一会通体泛青的龙身便蜿蜒在我面前,我上前拍了拍它湿腻腻的龙头,意思是打个招呼,接着看见它巨大的眼睛里漏出了十分人性化的戏谑,我刚察觉到不对劲,它硕大龙身一震,溅了我满脸满身自湖底带出的淤泥。

    待在四方阁上的阿离叫道:“公子,你连满身黑呼呼的样子也是那么帅耶。”

    我:“…….”

    更可恨的是青龙竟然扭头朝阿离点了点头,一幅此话深得我心的模样。

    我十分恼火,把脸上的泥抹干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善一点,朝青龙道:“你过来一点。”

    它摇了摇那颗大头。

    我从怀中摸出一颗以前去其他宗门里搜刮到的蓝田玉,道:“这个给你。”

    它鼻子里喷了两道白气,很人性化的翻了翻那双铜铃似的龙眼。

    我又从怀里摸出一颗夜明珠,道:“这个也给你。”

    它干脆不看我了,索性把头扭朝一边。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堆东西,道:“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给你。”

    它扭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接着双眼放光,再接着就嗖一下飞到我面前,眼中露出讨好之色。

    就趁现在,我掐了个天雷诀,一道电光嗖一下窜出来劈在它硕大的龙身上,刺拉一声我好像闻见一股阿离把肉烧焦了的味道。

    ...

    半个时辰后,我被阿离赶出了四方亭,我隔着老远约莫能听到几句她的声音。

    “公子他不是故意的啦。”

    “公子他只是陪你玩啦。”

    “我知道他不对啦,我这就去说他。”

    阿离走过来,小黑手朝我一伸,道:“拿来。”

    我疑惑道:“拿什么?”

    阿离道:“公子,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你刚才答应给小青的东西呢?”

    我抓抓头道:“那是骗它的,当不得真。”

    阿离继续伸着小手道:“可是我记得公子说过自己一言九鼎啦。”

    我刚要暴走,又听见她补充道:“公子这么大度的人怎么会跟一条小龙说话不算话呢。”

    大度两个字我听着很受用,就顺手把刚才那些身外之物尽数丢给了她。

    除了一块炙晶石,这玩意放在身上能祛寒,后来我仔细想了自己之所以特意留下这么一件,是因为记得阿离跟我说她怕冷。

    过了一会儿,阿离蹦蹦跳跳到我面前跟我说:“公子,搞定,小青不生你的气啦。”

    我怒道:“什么叫生我的气,我那一记天雷只用了半成威力,它怎么说也是条龙,怎么这么弱。”

    “是啦是啦,我知道公子很强啦,但是小青还是条小龙哎。”

    一旁的小青还把被劈焦的鳞片朝我拱了拱,一边用龙须去蹭阿离的脸,阿离被逗得咯咯直笑,我在一边看得啧啧称奇,送宝物这事我不知道干了多少回才换来小青的信赖,这丫头半个时辰不到就让小青对她如此亲昵。

    真是一个奇怪的江湖,看脸都不管用了,更可恨的是小青朝我眨了眨眼睛,一幅小样还想跟我斗的模样。

    我又想赏这条龙一记天雷诀,但碍在怀里实在没了多余的宝物,只能作罢。

    扶离宫依山而建,主殿后面是一座耸入云霄的高山,山名沧澜,我记得小时候跟师父一起上去过,山顶云雾缭绕,倒颇有几分世间一切如梦亦如幻的感觉。

    山顶有座常年冰封的天池,我依稀记得湖中央生着九朵金色莲花熠熠生辉,只记得师父跟我说过九朵金莲大概是跟气运一类有关的东西,我不感兴趣,以至于已经记不得师父当年跟我到底说了什么。

    我换了身衣服,又命阿离穿厚些,让小青驮着我们到山顶。

    山风冷冽,阿离先是坐在我前面,然后一点一点朝我挪过来,最后干脆缩在我怀里来了,我作势要打,她抬起头看着我,小脸惨白惨白的道:“公子,我怕冷。”

    我将炙晶石塞给她,又听她道:“公子?”

    “嗯?”

    “我想,我想,唔。”

    “你想什么?”

    哇的一声,她吐了我一身。

    她抹抹嘴很淡定的道:“我想吐啦。”

    待到我上到山顶,我才发现不该上来,因为山顶很冷,冷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冷,我看了看阿离,她的小脸已经被冻成了青色。

    我心怀愧疚道:“小阿离,对不起啊,本公子没想到山顶这么冷,还有没什么可看的,下次咱们换个地方。”

    她哆哆嗦嗦的扬了扬手中的炙晶石,道:“没有,公子给我这个很有用的,我没有那么冷,只是忍不住发抖啦。”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喷嚏,打完指着天池道:“还有我觉得那朵莲花就很好看啊。”

    我沿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之前的九朵莲花只剩下了一朵,光芒黯淡,独处池中央。

    我没在意,对盯着那朵莲花的青龙道:“小青,那个不是宝贝,驼我们下去。”

    小青似乎没听见,整个龙身在金莲上方一圈又一圈的盘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金莲不放。

    我只当他看宝贝上了瘾,还是阿离叫了一声小青,驼我们下去了,它才回过神来。

    下去的时候阿离依旧窝在我怀里,我看她嘴唇青紫,也就没狠下心来让她过去。

    快到山脚的时候,小青径直往扶离宫相反的方向飞过去,一直到了离扶离宫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浮在空中,我心道这条龙又玩恶作剧上瘾了,却见它围着这个地方盘旋,似乎最后确定了什么才堪堪落了来。

    我指了指扶离宫的方向道:“回去。”

    它摇了摇硕大的龙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超阿离努努嘴,阿离上前摸了摸他的龙头,道:“小青,听话,回去啦。”

    小青继续摇了摇头。

    阿离看着我,我指指她再指指小青,意思是你看着办。

    阿离使出了她的杀手锏,瞬间变了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扭过头不去看她。

    “小青,可是人家真的很想回去啊,55555。”

    小青还是摇了摇头。

    我看不下去了,瞪了小青一眼,怒道:“真当本公子不会飞不是?阿离过来,爷带你飞回去。”

    小青匍匐在地,龙身微屈,朝我摇了摇头,硕大的龙眼中竟然泛着泪花,隐有几分求我的意思。

    我心道还恶作剧上瘾了,让阿离抱紧我,施了个飘渺诀就往扶离宫的方向飞去。

    下面的小青依然在摇头,我只当它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就没去管它。

    飞到一半的时候,后面传来破空声,我回头一看,小青又飞到了我们后面,我有意跟它赌气,道:“阿离,抱紧喽。”

    “啊?”

    “本公子要加速了。”说着脚下生风,一转眼就把小青甩到了后面。

    “哇,公子,好刺激哎。”

    “……”

    我这一生大概太过自负,我也曾想过,假如我那时候能察觉到小青要表达的意思,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可能这也算命数的一种吧。

    一直到傍晚,小青才飞回来,我在四方阁上睡得有些沉,只听见它扑通落水的声音,困意来袭,便也没有深究。

    之后一段时间,扶离宫倒也安宁,倒是小青再也未出来过。

    Part3

    一直到了清明,按照传统,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对扶离宫的先辈进行祭拜,虽说扶离宫这些年只剩下我和阿离,祭拜却从未中断过。

    阿离也曾问过我对着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先辈祭拜意义何在,我告诉她这叫虔诚,可打心眼里却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坚持这些东西。

    有些事可做可不做的时候,靠的全是心中执念而已,而我的执念,大概是小时候扶离鼎盛时诸位师兄祭拜时那一双双虔诚而又清澈的双眸。

    扶离宫东边有一片茂盛树林,树林中一片空地陈列着先辈的雕像,小时候师父曾说过,我扶离宫之人,是不屑为自己立坟筑碑的,人死了就是死了,空空而来,空空而去,方为世间大自在,不过人活一世,总得为后人留下点有益的东西,有些人留下了闯荡江湖寻来的典籍,有些人留下了凡间趋之若鹜的金银一类,而有些人将死之前把自己毕生的功力封印进雕像,据说可以为后人指点迷津,我却是不信的。打记事开始我便开始祭拜这些先祖留下的雕像,却从未看见他们显灵传功。

    这年的清明,我照例带了些贡品,携着阿离一起来到这些雕像跟前祭拜。

    这些雕像全部由石头刻画而成,通体庞大,形态各异,小时候有师兄们打理的时候还栩栩如生,这些年扶离冷清了,无人打理,终究敌不过岁月侵袭,有些石像上长满青苔,有些则出现了轻微裂纹。

    等我同阿离老了,或许也会像他们一样化身石雕,无人问津,慢慢的坍塌消隐在世间。

    我同阿离讲,师父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兴许我该为师父雕座石像出来,以后每逢清明祭拜的时候起码有个认识的,可以略作念想。

    阿离自然是赞成我的,我折了根树枝运足气劲从巨石上削了一大块,按照记忆中师父的模样先雕了个轮廓,可要去雕面部的时候,却发现记忆中那张面孔无比模糊起来。

    我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想起过当初外出寻道的师父,想他如今到底在何方,是否还活着,可是如今,我却连他的面孔都记不起来了。

    异变突生。

    一时间狂风大作,周围的几棵树被一股不知名的能量压向两侧,一尊布满裂纹的石雕突然金光大盛,只一瞬间,就移到了我面前。

    阿离唰的一下往我身上靠,紧紧扯着我的袖口,我低头看见她黑黑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公子…妖怪啊”。

    我扬起手中树枝,暗自掐了个镇妖决,看着面前那尊妖异的雕像。

    兴许是小时候经常来玩的缘故,我对这些石像略有些印象,在我记忆里,这尊石像闭目,左手横放胸前做拈花状,左手则高过头部指向天穹,因为姿势有些怪异,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如今它的左手已经不见了,面部轮廓也早已模糊不清,可就是这么一个残缺的雕像,我看见它脸部一阵蕴氲的变化后,五官开始慢慢清晰,而后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金光慑人。

    “道!”

    敢情是碰上传道的了,我急忙丢下手中树枝,同时扯扯还在发抖的阿离,示意她同我一道跪在雕像面前。

    “晚辈李花溪,是扶离宫第十七代传人,我旁边的是我的徒弟阿离,是扶离宫第十八代传人,拜见前辈。”

    阿离满脸惊讶的看着我道:“我不是你….”

    我一把堵住阿离的嘴,道:“前辈,我天资平平,功力低微,可是我收的这个徒弟天资聪颖,未来必将一飞冲天。”

    阿离看着我道:“你…….”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接着道:“前辈,你别看她又黑又廋,但是仔细看,她还是很耐看的……何况这些年来一直尊师重道,实在是我扶离不可多得的一棵好苗子。”

    阿离扯扯我袖口,我看见这货黑黑的小脸上居然悍见的发红了,小声道:“公子…啊不…师父,你才是颗好苗!”

    “道!”

    这声音提的很高,周围的树叶被震的飒飒作响,可传到我耳朵里,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一时间只感觉天地间的气息无比亲近,就连平时掌握的法术也似乎更加清晰明了起来。

    我扭头看向阿离,这货一脸陶醉,喃喃道:“好舒服啊,我终于知道上次为什么把红烧肉烧糊了。”

    我:“…….”

    石像动了,一只虚幻的金色大手自他体内延伸而出,然后缓缓压在阿离头顶,空气被一股金色的气劲充盈起来,阿离紧闭双眼,黑里透红的脸上写满陶醉,就连一旁的我都感觉通体舒泰,如沐春风。

    一堆金色的字符不停从石像手心里冒出,而后纷纷钻入阿离头顶。

    金光四射,我隐约看见她身体正中央出现了一朵虚化的九瓣花,正在一瓣一瓣缓缓凝实。

    传道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石像的金色大手消失了,阿离昏睡了过去,而后石像朝我这边看了过来,它双眼的金芒已不再刺眼,面部的轮廓也不再清晰,他嘴唇微动,挤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我从未见过这种表情,但我清晰的感觉到它在冲我笑。

    “道!”它嘴唇微动,而后身体金光散去,硕大的石身自头部开始出现裂痕,化为一堆碎石。

    我心里五味陈杂,朝碎石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又想起之前师父那尊尚未刻完的雕像,奈何实在记不得他面部的五官,只好在他面部刻了两个字:师父

    后来想想,又把大师兄的石雕也刻了出来,不料他在记忆深处的模样也早已模糊,只好同样在他面部刻了三个字:大师兄。

    将这两尊石像放好后,我便抱着昏睡的阿离回了扶离宫。

    Part4

    阿离一直睡了九天,每隔一天我都会去看她一次,见她面色红润,气息悠长,想必是在消化石像传功的东西,也就没有在意。

    第十天的时候,一大清早我就被外面的噪音吵醒了,“哇,我会飞了,我会飞了。”

    见我出来,她激动的朝我扑来:“公子,我会飞了!”

    我见她一脸兴奋,被吵醒的怨气也就散了,道:“怎么回事?”

    她指指脑袋道:“我也不知道,醒来以后感觉这里多了好多东西,我觉得自己可以飞起来,然后就真的飞起来了。”

    我想试一试她获得了多少好处,便道:“诺,本公子站在这里,你用尽全力打我一拳试试。”

    阿离脸上满是疑惑:“啊?我怎么能打你呢公子?”

    我皱眉道:“让你打你就打,你还怕把本公子打伤不成?你不知道你家公子是绝世高手?”

    她摇摇头道:“高手是高手,只是……”

    我佯怒道:“本公子有沧澜那么高,你怕什么?你不听话是不想在扶离待了?”

    阿离眼睛骨碌一转,道:“好吧,公子你要小心哟。”

    我默默运了个护体诀,双手附后,想看看这次传功对阿离到底有多大的好处。

    下一刻,我只感觉胸前被一股巨力击中,接着就尴尬的飞到了半空,一连运了好几口真气才将身体受到那股巨力化去。

    “哎呀公子,我不是故意的啦。”下面的始作俑者一张小黑脸笑成了一朵花。

    我回到她身边,她迅速收起笑容,做担忧状道:“公子,你没事吧?”

    我有些尴尬,还是板着脸道:“能有什么事?刚才本公子只用了半成功力,所以才会……”,话未说完,只感觉一股后劲自胸口往上涌,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方才平复。

    我看着旁边的阿离似乎吓到了,“公子,刚才我只是想着你飞起来会比较有趣,然后你就飞起来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我扭过头,看见她关切的眼神,道:“看什么看,你昏睡这几天我患了风寒,所以有些咳嗽,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去厨房给我熬些平心静气的药就行了。”

    她皱眉道:“公子,我做饭还行,熬药还没试过咧!”

    我眉头一挑,道“嗯?”

    “我可以试试。”

    半个时辰后,我从阿离手中接过了哪碗卖相极差的药,看着她殷切的眼神,我还是没忍住手哆嗦了一下。

    黑糊糊的药洒在地下冒起一阵青烟,就像久旱的地板上撒了一碗青酒,看起来怎么都不像苦口利病的良药。

    “阿离?”我道。

    “公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这碗药熬出来的。”

    我看着她一脸惋惜的样子,道:“你熬药的时候放了些什么?”

    她认真扳着手指道:“公子,你让我想一下…当归,川穹,人参,后面的…”

    “后面的什么?”

    她瞪大眼睛想了想,告诉我道:“后面的我就不认识了。”

    我:“……”

    “反正我看起来像补药的每种都加了一点,才开始有好大一锅呢,后面就熬了这么一碗,我想着公子你喜欢吃辣,于是又加了点辣椒。”

    我刚刚板起脸来想骂人,结果看见她双手放在身后,似乎在掩盖什么东西,于是把她手揪过来一看,手掌上被烫起一大个水泡。

    她把手急忙往后一缩,道:“公子,没事啦,我只是端药的时候有点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风自东面吹来,两边的芙蕖飒飒作响,她额前的发丝贴脸,我心头一软,语气也柔和了很多,道:“阿离。”

    她仰头看我,已经长开的脸上还隐有汗珠和炭灰,“啊?”

    “本公子明天教你识药。”

    我看着她的脸由黑转红,然后迅速低头,含糊应道:“哦。”

    我有些好奇她此般摸样,便问道:“你怎么了?”

    “公子,你刚才看我的时候…”

    “看你怎么了?”

    “太帅了。”她手指揪着衣角应道。

    我哑然失笑,又听她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你板着脸的样子啦!”

    “……”

    ……

    part  5

    时间飞快,一直到了夏天。

    那天我抱了壶酒,坐在四方阁上昏昏欲睡,却听见沉闷的钟声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刺耳。

    我拉着阿离来到了敲钟的地方,九阙台上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还隐约有人拉了个大旗,上书天玺,我定眼一看,就是上次那个不开眼的李狒。

    我拉着阿离飞上九阙台,斜眼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冷声道:“各位是来打架的?”

    人群慢慢向两边散开,李狒自人群中缓缓走出来,捋了捋头发道:“李花溪,我们又见面了。”

    我感觉到旁边的阿离有些异样,只当她没见过这么多坏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事的,又看着李狒道:“少废话,你们一起上吧。”

    李狒冷笑道:“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这种粗俗的武夫,莫非只会打架?”

    我看着他那讨人厌的脸,连话都懒得回了,当即掐了长歌御剑诀,一柄虚幻的长剑自手中缓缓凝实,我运足真气一挥,他手中旗杆就断作了两截。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道:“李花溪,你…”

    我提起手中长剑,一双眼睛盯着那帮乌合之众,不耐烦道:“你什么你?连话都说不全的蠢货。”

    他唾了一声扔掉手中长杆,一脸同情道:“还真是个粗鄙的武夫,你知道什么叫智谋么?”

    “智谋,亏你……”

    还未待到我话说完,身后就传来了一股巨力,接着身体就飞向了半空中。

    还未等到我稳住身形,又是一拳砸在我的胸口。

    力道虽大,这种偷袭还伤不了我分毫,我握紧手中长剑,根据以往对敌的经验,待到下一拳擦近我身,我便可运气刺穿他的心脏。

    直到我看见了朝我挥拳那个人。

    “阿离?”

    她整个人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头上的冲天小辫不知什么时候散在了肩上,黑黑的小脸变的白皙无比,眉心一点朱砂像极了雪地里的一滴血。

    朱砂,对了,朱砂,这世间会在眉心抹朱砂的人寥寥可数。

    我散去手中长剑,用尽全力想看清楚她的眼睛,却只看见一双闪着金光的眸子由远及近,下一刻,我胸前传来一股剧痛。

    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喊小宫主威武。

    小宫主?

    还未及思考,胸间又是一股剧痛传来。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脑子里突然映出了很多年前随师父一起到过的那个山顶,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心向粥替师父背剑的小小童子。

    那时候师父还是我心中最完美的人,他曾问过那个眉心同样有一点朱砂的女人:“小楠,人死不能复生,纵然灭了扶离又能如何?”

    那女人眼神有些复杂,看着师父道:“你…相不相信命?”

    师父默然,而后朝她扬起了手中的剑。

    那个女人死后我也问过师父什么是命。

    师父那一刻的表情凝固了,顿了半晌才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此刻,我睁大眼睛想看清我面前的人,道:“阿离?”

    她挥在空中的手一顿,眼眸中的金光已然散去,我隐隐看见她的脸颊上布满泪珠。

    “公子,你..相不相信命?”

    ......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花溪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anmlu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