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丝丽的回忆(六)

飞向野鸡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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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高亢的打鸣声和鸟雀们的叽喳声把我吵醒了。

他此时正站在一棵粗大的树枝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他的身体被穿过树枝的早霞染成了奇异的彩色，我有点不相信这披着彩衣的是老白。

“老白你像只野鸡欸……” 我懒懒地说。

“你会看到真正的野鸡的。”

“哪里？” 我睁圆了眼，正式打量周围的环境。我卧着的地方是河边的林地，林地边绵延着沙滩，一眼看不到尽头。

“起来，带你吃早餐！” 老白飘落，像只轻盈的燕子。

“老白，我什么时候也能飞得这么高，这么好?”

“先减肥。”

“啊？好吧。” 我无话可说。

“不过说起飞行，大山比我强，这方面，我只服他。”

“别逗了！他那两下子都不如我呢！” 我差点儿笑喷。

老白诧异地看着我，问:“你俩一块长大，又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大山会飞吗？”

“知道啊，从凳子飞到桌子上，比他那些鸡婆强点儿。”

老白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山林里飞上窜下呆了几周后，我几乎忘记了瓦口村的同类，偶尔想起时也是他们可笑可憎的样子。可老白很奇怪，明明林子里应有尽有不愁吃喝，他还是会时不时地跑到村子里“打猎”。

“你不想回村里看看吗？” 他问。

“看谁？” 我问。

“大凤，大山……你不想他们吗？”

“干嘛想? 再说他们喜欢瓦口村那种日子，需要我们看吗？” 我心不在焉地说，心想这老白，把我教育好了，他自己倒拖泥带水想不明白了。

“大山……其实来看过你。” 老白说。

“啥？” 我脖子惊得伸了老长，“什么时候? ”

“看过好几次，他不许说。”

“这傻瓜，干嘛偷偷摸摸的? 真可笑！” 我有点气恼。说心里话，我还是有点儿想他的，毕竟他是我在瓦口村，不，是这世上最近的同类。但是光明正大来就好了，这算什么！

“大山是不能白天出村的。” 老白幽幽地说。

“为什么？”

“有人盯上了他，他是本地唯一的一只鹊山鸡。那人早想逮到他，村里人多，都认识大山，他不好下手。”

“逮他做什么？吃肉吗？” 我惊出一身汗。

“配种赚钱。”

“下流！” 我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他每次都是晚上飞出来看你，待一会儿便又回去的。”

我心里有点烦乱，低头不语。

“你不知道大山喜欢你吗？” 老白问。

我，我自然知道。但是……我不愿意承认，因为……我望着老白，一句话差点儿冲出来，现在想想，那时说出来也好，那样就不再有遗憾。

“我其实和大山一样的，只能偷偷的……” 老白转身，望着瓦口村的方向。

“谁？大凤姐吗？” 我有点嫉妒，沮丧地问。

“是的。”

“那你带她出来呀！”

“她不愿意。”

“为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我听得迷糊，“是她不喜欢你？”

“不是。” 老白眼睛黑得如深洞，“她怕了。那次出逃，给她带来太大的伤害。她被老牛抓回去痛打，还剪掉了她的翅膀和尾巴……”

“你没保护她吗？她怎么会被抓?”

“她是自己偷偷出来找我的，她听到老牛说怕她已染了鸡瘟，打算卖掉，她就跑出了院子。”

“后来呢？”

“瑞民奶奶拿鸡蛋换了她，老太太有经验，知道大凤没病，是产蛋的能手。从那以后，大凤就死心塌地报答奶奶，也因此被宠爱，有了威望……”

“可是她现在不能下蛋了呀。”

“她可以。她只是恐惧失去那个能力，反而……” 老白很痛苦，他忧心忡忡地站在河边，好像随时要走进去。

我不知道怎么劝他，因为我心里也是乱麻一团，只有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听着河水哗哗从眼前流过。

                        2

我再没法像过去一样毫无挂碍了，有时我真恨老白，恨他告诉我一切。

有那么一刻，我想远远离开所有人，重新开始一个新天新地，然而事实却将我拉向反面，我离不开他们，尤其是老白。

在跟着老白野居的日子里，我变得身手敏捷，自信而洒脱，不夸张地讲，我已经脱胎为一只可以任意西东的飞鸟，再不是迟钝臃肿的母鸡了。

这一切全是老白的功劳。他是一位严厉的师傅，不论是觅食还是飞行练习，一点偷懒都不可以，魔鬼起来令人害怕。有时禁不住怀念奶奶家的日子，一切都是现成的，不用防范敌害不用思考吃食，更不用苦练飞行。

“你翅膀这么平是等着子弹打上去吗？” 老白厉喝，一个俯冲过来，我慌忙快速扇动翅膀倾斜身子躲开，他又鹞子翻身回身反扑，我急忙下冲，猜他要跟着冲下来，我斜身绕了一个弧线，反冲上去，甩脱了他的追击。

“干得不错！” 他落在树干上，一脸严肃地表扬我。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野鸡岭啊？” 去野鸡岭是我的一个心愿，对我来说，那相当于朝圣。

“再练习一段时间。”

“啊？还要多久啊？树叶都落了，冬天还能看到野鸡吗？”

“看不到就明年春天。” 老白笑道。

“不行！树叶落光前我一定要去一趟。” 我知道我耍横时老白也拿我没办法。

他想了想说:“那就看你的长进速度了。不过去之前，你得跟我回一趟瓦口村，你那次太伤大山的心了。”

“让我赔罪？我不去！” 我坚决反对。

自从老白告诉我大山偷偷看我，我就换了睡觉的地方。

平时我都和老白在高高的树枝上睡，那之后我藏到了低矮的灌木丛里。虽说有蛇鼠之类的，但我已经学会对付这些小毛贼，放心大胆打个盹儿还是不成问题。

那晚他真的来了。说实话，我眼神儿不好，我把他当别的不好的东西了。

这都怪他飞得太诡异。老白飞行稳而敏捷已经让我很惊讶，不想大山比他更轻捷灵敏，老白还真没哄我，真的，他当时飞的样子根本不像鸡或燕子麻雀，我第一反应是某类天敌，吓得低了头直念佛。

直等听到他和老白搭话才缓过神。

“丝丽呢？” 大山问。

“藏起来了，那里。”

“嘘——呵呵， 这丫头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嘛！臭大山居然用这种口气说话，你以为你是谁呢？竟然冒充家长的口气！

“要喊醒她吗？你们好久没见了。”

“不要。半路弄醒她会发脾气的。我看一下就好了。”

“大凤……？” 老白问。

“你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没等老白说完，大山已经抢答。

“丝丽想去野鸡岭。” 老白说。

“不许带她去！”  大山声音极其严厉。

死大山！竟然还来管我的事！

“她现在飞得不错……”

“那也不行！” 大山斩钉截铁。

死大山！又来破坏！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跃而出，冲上树枝就吼:“拜托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两人立刻都呆住了。

“丝丽！” 大山欣喜若狂，我却火冒三丈，狠狠跺着树枝继续喊:“你照顾好你的大凤，照顾好你的婆娘们，少操心我！我又不是你婆娘！”

“丝丽，大山是对的！” 老白严肃地说。

“他对，他什么都对！你们都是大情圣，好吧？”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总之就是很恼火。

“好了，我要回去了。丝丽，不要去野鸡岭。” 大山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回音。

“偏去，偏去！你以后不要再来，我讨厌你！” 我扯着嗓子喊，整个林子里都是我的声音。

那之后，大山真的没有再来。我虽然也觉得当时有点任性，有点懊悔不该大吼大叫，但想到大山婆婆妈妈插手我的事就来气。请问你是我什么人? 凭什么管我？

现在，老白提出回瓦口村，我怎么能答应？我才不要负荆请罪，再说，我有什么罪?

后来发生的事却证明，我不但有罪，且罪该万死！我的愚蠢与任性终于酿成大祸！

对于美丽傲娇的丝丽，老白总是硬不起心肠，而我却滥用了这情意，将自己与老白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