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边的驴子

今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吧。

老罗此刻已经从床上醒了过来，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显示离闹钟响起还有十五分钟。现在就起床的话有点浪费，既然如此，不如在床上再躺十五分钟？

老罗用手肘和手掌用力，使自己的身体以接近九十度的角度靠在了床头。十五分钟，睡觉已经是来不及了。就算睡着了，要醒来的时候也未免痛苦。不如趁着这一小段多出来的时间，好好的放松一下，毕竟这是真正的属于自己的时间了。

老罗看着窗外，太阳虽然还在云层之后，但散发出来的光芒已经折射出来，使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白色。除此之外，窗外还能够看见的就只有那几栋高楼了。

我住在了半空中，老罗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可不是嘛，二十二层的高度，离地面也有五十多米了。他又想起自己老家的那些房子，最高也不过就三层而已。但那三层都是属于自己的，小时候的自己可以在每一层的每一个房间的床上打滚，而不是像现在待在这栋高楼大厦的其中一个小房间里面。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依附着这栋高楼的其中一个小寄生虫。

老罗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自己怎么会这么想？要知道，当时贷款买了这套房子的时候，自己可是村里面大部分人的羡慕对象，自己当时不也是兴高采烈的吗？从农村跨越到了城市，自己可是足足花费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努力。当然了，二十多年是不够了，未来还有十几年的房贷需要还呢。

闹钟那独有的刺耳声音响起，老罗赶紧起身，准备去上个厕所，然后刷牙洗脸。自己的闹钟之所以比老婆的提前十五分钟，不就是因为只有一个卫生间，所以刷牙洗脸的时候只能够先后进行吗？话说回来，居住面积小确实不方便，但就这么个小房子就拿链子栓了自己三十多年了，要是再来个卫生间，那自己一生的一半，怕都是要奉献在他身上喽。

今天早上怎么了？老想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老罗洗脸的时候不禁用了点力气，似乎是想将这些没有什么用处的负能量想法给一同清洗掉。老罗听见孩子睡觉的那个房间的门开的声音了，应该是老婆起床了。一回头，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的老婆正在往自己这边走来，只是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想来她的身体虽然已经醒来，灵魂恐怕还要在床上逗留几分钟。

老婆也是辛苦，孩子才三岁多，正是晚上睡觉折腾的年纪，孩子累了，可以睡到自然醒，家长还巴不得他多睡一会儿，好让自己少操点心。

“睡得还好吧。”

“还好，你呢？”

“小家伙到半夜才睡，我也不能睡得比他早啊。”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老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化妆之术真是博大精深啊，老罗看着眼前的这个家庭主妇，再想想她白天精致漂亮的样子，不由在内心发出了深深的感叹。

“不如我今晚来带小家伙吧。”老罗连忙表忠心，因为他知道，老婆是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

“还是省省吧，你照顾小家伙，我还怕你睡觉的时候压到他呢。再说你压力也很大，每个月都要挣钱还那些房贷车贷的。这些东西我帮不上忙，但照顾孩子还是可以的，放心吧。”果然，老婆驳回了他的提议，顺便回了一份体贴。

老罗点了点头，随后换上正式的衣服，和老婆挥手表示再见，就搭乘电梯往地下车库去了。

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烦自己渴望的东西的呢？至少是曾经渴望的。老罗坐在车里面，准备打火发动的时候，脑海中又不由冒出了这个问题。房子、车子、家庭、稳定的工作，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绳子，将自己套在里面的？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套在磨盘边上的驴子，虽然一天到晚都在行动，但却始终走不出那固定的范围。

这种想法让老罗突然有些恐惧，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上的烟已经燃烧的只剩下了一半。

自己是什么时候打开烟盒抽烟的？老罗居然想不起来了，这几分钟就像是他生命中突然出现的一段空白。不过人生这么长，这几分钟也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就像自己小时候听家里面的录音机放歌，虽然时不时的会出现几秒钟杂音，也不影响自己抱着收音机听一个下午。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微信特有的提示音响起，将老罗从漫长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打开手机，果然，是工作群里面的消息，也是，这么早还有谁会特意给自己发消息呢？就算真的有……想来也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群消息倒是拯救了他，他赶忙点火，驾驶自己的那款已经开了四五年的大众轿车驶出了车库。

今天倒是运气不错，虽然在车库里面耽误了一段时间，但是路上居然没有堵车，老罗也得以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几分钟的时候，顺利的在单位进行了打卡。要知道，单位的打卡可是十分严厉的，哪怕是迟来了一分钟，都会被算作是迟到，并且还要扣奖金，老罗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原来这么值钱。

和单位的每一位见面的同事打招呼，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能够放在脸上。大家似乎都有一种畸形的自尊，对于职位比自己高的人——即使和自己的行业没有什么关系，也不会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帮助——会下意识的有种敬畏感，语气会变轻，身子会变矮，仿佛显得比较高大是一件十分不礼貌的事情。但是如果大家是同一个级别的人，那么自尊就是非常重要的了，如果迎面走过来了两个人，而你只和其中的一个打了招呼，不要怀疑，恭喜你，你在单位里面又多了一位潜在的敌人。

工作的内容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有人曾经形容社会是一个大物件，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个零件，齿轮还是螺丝什么的。有些时候，老罗真的会有这样的感觉——他每天重复一样的事情，同时又觉得自己不可或缺。

上班的唯一意义就是下班，毕竟已经工作了这么多年，近乎成为了一种本能。上班的时候不会觉得空虚，忙碌会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思考，空虚都是出现在下班之后的。偶尔出现在车里，偶尔出现在床上，偶尔出现在自己散步时经过的桥边。时间随机，地点随机，没有规律，它会突如其来的出现在脑海中。即使你上一刻还是悠闲喜悦的，下一刻便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索然无味。

它就像是一种没有办法治好的慢性病。

中午在单位的食堂吃饭，和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坐在一起，闲聊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顺便看看过往经过的漂亮女生和少妇，倒也没有什么想法，就是纯粹的养养眼，遇见美总是能让人产生喜悦的情绪的。

下午又是一样的工作内容，怎么说呢，就是那种自己年轻时候说绝对不会做的事情。有时候想到自己年轻时候的那些梦想和想法，老罗也会觉得有些好笑，继而又有些隐晦的悲哀。原来很多事不是只要想就可以完成的，如果你是一个一字型的螺丝，那你就用不到梅花起子。

忙碌的生活总是会让时间过得很快，下班前几分钟的倒计时好像怎么数都不会觉得厌烦，这应该是一天之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了。只可惜下班时间到了和下班是两个概念，似乎是一种未曾公开的法律——在下班的时间准点下班是一件违背社会伦理道德的事情。大家都在默默地工作，好像手边的工作还有一点没有完成。等到某个掌控时间的人说声下班了，大家都走吧，然后大家都神奇的同时做完了自己手边的工作，开始争先恐后的往外走。就像是一本书刚好看到一个段落结束，剩下的可以明天再看了。

怪不得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下班的时间确实没有上班的时间那么值钱啊。开着车在回家的路上，老罗不禁如此想到，随后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了，并且为自己这个年纪还有这种幽默而沾沾自喜。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谈不上好坏，和往常一样。小家伙还不会用筷子，用勺子吃得自己衣服上都是食物的残迹。吃完饭老罗就瘫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就像是食物中有毒，到现在终于发作。遥控器随意的按着，一个接着一个的节目从电视上经过，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但是不看电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做了。最终选了一个相声小品类的节目，生活如此平淡，总是需要笑声来激起一些水花的。

看了一会儿，老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被老婆拍醒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多钟，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洗脸洗脚，然后回到了房间继续睡觉。

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