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三十六」自我奋斗

老屋魂｜「三十六」自我奋斗

第【三十六】章

                    自我奋斗

天生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天，本来准备赶快写信回去向家里求救，但一想到家里的一贫如洗，还有大哥在充国市虽然表面风光，但其实也是举日维艰，就慢慢打消了这个念头。

藏东的三月乍暖还寒，天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虽然自忖自己无论是文化考试还是军事考核，肯定都会过关，但是……一想到这个“但是”后面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天生就更加焦躁不安。

白天还可以强迫自己通过近乎自虐的高强度训练，拼命把那些让人绝望的想法强压下去。但是到了晚上，虽然身体疲惫不堪，只要一闭上眼睛，“榜上无名”的恐惧就会紧紧地攥住天生年轻的心。很多时候，天生都想起身，到营房外面去走走，让藏东深夜的寒冷，驱除始终萦绕在心里的不安。

这样度日如年的生活，让天生憔悴不堪。思来想去，天生决定要快刀斩乱麻:如果真是要送礼才能考到军校去，要么不送，不考就是；要么一定要考上军校，那就想尽一切办法去送礼，按照战友们私下传说的那样，去“巴结”连部领导。

但送什么礼物才能“巴结”上连队领导呢？

左思右想的天生，搜肠刮肚地把家庭、把自己全都捋了一遍，真是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了！自己身上唯一宝贵的物品，就是从家里带出来的虎头印章。

忽然，天生心头一怔:是啊，那天林果看到我的这枚印章和他的那枚印章紧密联接在一起，配合得严丝合缝，是那样的惊喜，后来还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很久，并且主动给我讲了这枚印章的来历。既然如此珍贵，那就是宝贝。如果我把这枚印章主动送给营教导员林果，那岂不是就攀上了关系？考军校的事肯定就十拿九稳了，何况还是他自己亲口说的我爷爷是他爷爷的救命恩人。

天生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忐忑。

虎头印章毕竟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这还是祖上遗留下来的，不管是不是传家宝，但肯定和自己家族的历史紧密相关，或者说这本来就代表着自己的家族历史。如果家里父母兄弟知道了自己把这件东西拱手送人，会怎样看待自己？特别是性格暴戾的父亲，会不会打骂自己？

转念又想，自己如果不在这“非常时期”采取“非常手段”，与军校失之交臂，在部队服满两年兵役，又回老家去挖地种田，不管是对自己的前途，还是对整个家族的命运，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害。大丈夫立于世，就不能患得患失！如果用一枚印章就能换来自己繁华似锦的前程，也算是老天有眼，特别安排好了让老祖宗来帮忙，让自己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不落后于人？！

天生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去找林果。

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天生借口去和同乡聚会，忐忐忑忑去营部找到林果，然后又扭扭捏捏让林果和他去操场上转悠。

林果很高兴天生能来找他。自从认识天生后，他们只是在集体活动时见面，私下的交流基本没有。

天生和林教导员寒暄几句，就迫不及待地说:“林教导，我一定……一定要考上军校！”

林果笑着说:“好啊，年轻人就是要有志向！拿破仑不是说……”

“我肯定是想当将军的士兵！”天生着急地打断林果，近乎失态，有点乞求地说:“林教导，我考不上军校，就等于是死路一条！您一定要帮帮我！”

林果惊讶地看着好像马上就要哭出声来的天生，安慰着说:“考军校是凭成绩说话的呀！我咋个帮你？依你的文化成绩和军事素质，如果不出意外，问题应该不大！”

“怎么才能保证不出意外？”天生听林果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心里更加打起鼓来，这不是明摆着吗:“如果”就是一种假设，任何“假设”都是以某种“条件”作为前提条件，而“某种条件”就是战士们暗地里传播的“贿赂”。天生看沉吟着的林果，脑子里忽然冒出一股怒火来，这不就是明摆着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天生低下头来，像个可怜的孤儿，在无助的异地他乡，向自己最亲近的人哀求一样，把自己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林果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遍，说到家里穷得无米下锅、夜里无被盖的时候，强忍在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天生趁林果手足无措有些惊慌地盯着自己的时候，赶紧从自己裤兜里掏出用洗得干干净净的手绢包扎得规规矩矩的印章，双手捧着递给林果，口里喃喃地说:“林教导员，我知道您会看在老乡的份上，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我在这里只认识您，我身上也只有这样好东西，我也知道您肯定喜欢的，请您一定收下。”

林果看天生一连串的动作，还有眼睛里透出的渴望和悲伤，心里既不好受，又很好奇。接过天生硬塞给自己的手绢包，打开来看，竟然是那枚虎头印章！

林果知道，天生为了考军校真是破釜沉舟了。那次自己给天生讲解虎头印章的来龙去脉，天生眼睛里透射出炽烈的光芒，林果还历历在目。林果知道，天生爱这枚印章胜过爱自己的身体。天生今天竟然愿意把这枚印章“送”给自己，其实是希望自己利用手里的权力为他谋取考取军校的便利。这说明天生的心里，是多么渴望考取军校，同时又幼稚地认为像考军校这样的事情都可以背后作手脚。

任何人都有为自己争取美好前途的权力，特别是出生如天生一样困窘的农村士兵，他们来部队义务服兵役的最大动机，就是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能学习一门技术，将来退伍回乡，就可以借此谋生；如果能考取军校，那就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自己的命运改变了不说，还光宗耀祖，子子孙孙从此不再在农村生活。甚至，如果机缘巧合，还可以做大官干大事，家族的命运从此扭转。

个人奋斗不是可耻，没有个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没有整个社会的进步。但是，个人奋斗不但要符合社会公平正义、不能损害大众利益，更不能破坏社会风气，逾越基本的公共道德。以达到个人奋斗为唯一目标，而不顾一切后果甚至采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不给社会创造价值，反而让社会因此谋受伤害的个人奋斗，就是自私贪婪的本性被毫不约束地释放出来，早迟会酿成祸害。恶欲一旦膨胀，天性里的善良就会被抑制，人就会变成恶魔。

但是，如果离开了个人奋斗，坐等上苍来拯救自己，这个社会同样不会积极进步。假如把为实现个人梦想的奋斗转变成能和社会有效融合的自我奋斗，适时适当地抓住机会，个人成为社会最小单位，不拖累不连累社会，这种自我奋斗也是体现个人价值的一种途径，也是为社会作出了贡献。

林果心情沉重地扳过天生的肩膀，让天生直视着他的眼睛。良久，林果才缓缓地说:“谢谢你忍通割爱，但君子不能夺人所爱，更不能强人所难。”林果看着天生眼睛里开始出现的绝望，心被撕裂一样地痛，这还是懵懵懂懂的少年，生活还没有开始，却要为生活的沉重开始背负沉重的枷锁，不忍心再让天生脆弱的心灵受到宰割，林果拉过天生的手，把虎头印章原封不动地塞给天生，再把手掌合上，严肃地对天生说:“军校是部队为国家培养保家卫国的优秀人才，我们有义务为优秀战士提供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们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不是谋取私利的工具。记住，成功属于努力的人！”

天生不解，还要把虎头印章塞给林果，林果突然气得涨红了脸，指着天生双手捧着的虎头印章，气愤地对天生说:“你知道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吗？这还是一枚普通的印章吗？这是祖宗遗传给我们的精神！这是你家世世代代要传承下去的荣誉！”

林果甩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站在离天生一步远的地方，严肃地对天生说:“在那样艰苦卓绝的年代，我们的先辈都没有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出卖自己的灵魂，为了人民大众的利益克己奉公，光明磊落，你到好，为了自己的苟且，为了自己能有个出头之日，而厚颜无耻地把家族的传承当成交换的条件！你知道你这样做不但不是为家族争光，而是辱没祖宗吗？！”

天生呆呆地望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林果，却在心底里仰视着林果的形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