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考少年

有一天，读高三的少年推开父亲屋门，探进脑袋问：“吃午饭吗？”

“不吃。”父亲抬头看儿子，一副冷漠。

“好。”儿子关门走了。

父亲伸伸胳膊，起身在屋里徘徊了一会儿，重新坐回电脑前。

他正在给一位管理学教授写邮件，称赞教授昨天的演讲。以往这位父亲参加公司安排的读书班时，总是闭目养神，可昨天他掏出手机，录下了教授演讲时的精彩片段。

“我儿子正在准备高考，压力特别大。我给他看了您的演讲视频，他非常仰慕您。”

“我儿子说，自己努力学习，就是为了毕业后能成为像您一样人。”

打字时，他的心跳速度很快。今年的业绩没有完成，奖金少了一多半，而公司给他定下明年的任务反而翻倍增加，这让他没法不沮丧。

“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您帮个忙，录一段视频给他鼓鼓气。我说话不好使，他听不进去！“

十公里外的一处住所里，管理学教授正和妻子吵架，电话铃和消息通知简直是火上浇油，没完没了地响。妻子冲过去，把教授的手机扔进灶台上的炖肉锅里，教授“啊啊啊”地大叫。突然，他胸口一阵刺痛，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他被送到医院急救，当天晚上做了心脏支架手术。

教授脸色苍白，没力气继续和妻子吵架了，而妻子嗓子眼儿里那把插电的吉他也断了弦。

学校总务处主任来医院看教授，带来了新手机，还帮他插上补办的手机卡。

未读信息排山倒海地涌来，他看到出版社编辑的留言：

“您的新书已经进厂印刷了，预计明年上市。“

教授回忆起这些年为出书受的苦，心里好一阵激动，突然他又焦虑万分，感觉自己再没力气重新站上讲台，更研究不出新成果了。他眉头紧锁，胸口深一脚浅一脚地睡着了，再没醒来。

妻子通知了教授手机通讯录里的人，包括高三儿子的父亲。遗体告别会上，妻子发表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演讲。内容如下：

十分感谢大家来送刘教授最后一程。这些年，我全心照顾家庭。每晚十一点家人休息后，是我的阅读时间，我会在那段时间想象家中所有人已经消失很久了，久到没有另一人生活的痕迹，连悲痛都消失了。按下家人的死亡键，掩埋噪音，令我很快平静下来。所以，我希望各位朋友们同我一样，能够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我已经帮助刘教授整理好他的十六本研究笔记，将会陆续出版。

人们听到后震惊不已，极力克制住愤怒，有几个人甚至没有和教授妻子握手就离开了。

父亲是带着儿子来的。

“你杵在那里干吗？快去向刘教授告别！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父亲低声训斥道。

他独自走到教授妻子面前说：“我一直盼着教授回信。没想到，他在家里几乎不能……“他没有继续说。

一周以来，教授妻子心力交瘁，此时她根本没多想这话外之音，随口追问：“不能什么？“

“不说了！“父亲说，”他太不容易了。“

“他在管理学方面确实下了大功夫。“妻子点点头。

父亲死死盯住教授妻子的眼睛，气得流出鼻血，好像她的脸上写满阴谋。教授妻子很紧张，赶快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父亲并没有接，而是捏着鼻子，向儿子一摆手，离开了殡仪馆。

第二天上午，妻子进厨房，闻到一阵阵腐臭，她赶忙开窗，可臭味越来越浓，她又去打开所有的窗户，接着去开大门，想要让风流动起来。然而，眼前的场景让她头皮发麻，门外地上、墙上满是压烂的霉腐乳，红辣椒碎星星点点，像失控的皮疹一样，铺在湿哒哒的白色黏腻物上，散发着恶臭。她捂住鼻子，猛地关上门。

她很担心，先去看了看正在里屋练小提琴的儿子，下个月，他要参加音乐学院的考试，现在站直挺拔的样子已经很像丈夫了。接着，她回到厨房，用淘米水洗芹菜。反胃的馊臭味持续沿门缝涌进屋里，她想吐，手里的菜散落一地，不知所措地瘫到地上。

不久，教授妻子陆续收到几家出版社的信，他们拒绝出版教授的遗稿。学校总务处主任打来电话说，家属抚恤金目前申请不下来，学校资金困难，让她再多等一阵子。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周，人们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翻开《清教徒的礼物》英文原版，坐下来慢慢读，丈夫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隐约看见丈夫正站在她身边，叽里呱啦地说着英文，好像一台打字机。她醒了，盯着教授的笔记看了又看，决心要将它们翻译成英文。

这样一来，时间就过得很快了。她想，看来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安静搞学问的。

一天，有人敲门，教授妻子小心翼翼打开一道门缝，只看见地上摆着一封信。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地撕开信封，见到两行手写的字：

我已经考上了钟意的大学，听从您的建议，学习时，我会用力想象家人都消失了，只有我一人，只能听我自己的声音。十分感谢您！

——无比敬重您的人

教授妻子第一次体会到语言的博大精深，短短几个字竟能彻底改变某些人的命运，比方说，“想象”，“十一点后”，“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