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因为我心动，所以去寻你。正午温和的阳光下，我绕着一团球状的景观树瞅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大叶黄杨底部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了你。心动，我将你捡拾，这便是缘。坐回圆木椅上，把你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观察你神奇的脉络，还有我掌心的纹理。你或是近日被狂风从树身上吹下来的。你和地上其他散乱的落叶不一样，它们已经干瘪，而你鲜绿依旧。你的茎部呈弯曲状，两片大一些的叶子在下端托起其他叶片，风一来你便摇摇欲坠，柔弱无比。这时，你看起来就像拈起裙摆的少女，在向人们躬身问候。你的风采更迷人了。
图片选自《未闻花名》
我从操场回到教室，数学老师坐在讲台上看我们写枯燥的数学题，我把你藏在书本旁边，微笑着打量你。
我想给你画像！
虽然我很久没有画画了，也没有经历过正规的学习，但今日不知怎得，拿起铅笔略微构思，一张写生便信手拈来。我想这便是灵感，同文学一样，美术也是需要灵感的，或者说艺术都要和上帝沟通。我感激地把你捧在掌心，道谢，为你告诉我的这些话。而后，我鬼使神差地把你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意料之外的淡香，在心房里来回飘荡。
好美，沁人心脾！我以前只知花香，却不曾想叶也是有香气的。你的清香在我的血液里沉淀，我细细品味，只觉神魂清透，全身都仿佛处在清冽的泉水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澄澈无比。那种感觉再次笼罩了我，我一惊，忙问你：
“你可愿做我的书签？”
我感应到了你的答复，我把此时的状态称为“与天地万物交流”的状态。我数你的叶片，一个一个，从一到八。“偶数。”我失望地把你放在书本上，又为你滴了几滴水，使你的叶片保持湿润。我轻手轻脚地打开左手边的窗户，好让你能够呼吸到室外清新的自然空气。
好吧，你既不愿做我的书签，我又何必强求呢？我尊重你的决定，即便你只是一串命不由己的落叶。我应该同情你悲哀的命运，一生都不曾拥有主动权，是绽放是枯萎，全在他人的一念之间。但这就是你的命，你改变不了的。除非，你去到自己的世界。你也无需为此伤怀，我们都和你一样，大家都有自己决定不了的命运。
拿我来说。我的出身、生地、性别、遇到的人或事、做过的一切不也是我的命运吗？我又怎么能够改变呢？我想起几年前，我还在写幻想文学的时候，小说里那些逆天改命的主人公。他们都有自己的个性，这是身为创作者也无法违背的根据。但在我写完他们的一生或者几世之后，我突然明悟了这样一个道理——
人定胜天，但胜了之后，你会悲哀地发现，胜也是你的命运。
原来，不管是人是神，都是被那双冥冥之中的手、被那宏大的叙事，注定好了命运的。真惹人气，它竟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我和你是这么同病相怜呢！
我又把你捧在掌心，你的周身居然有了缕缕“黑气”。我心中慌乱，不知你突然而至的气恼从何而起。莫非——你也在为命运而苦恼？
风无意中听到了我们的交流，它也使用这种“与天地万物交流”的语言插入我们的谈话，替我无法行动的落叶朋友来表示抗议。你摇晃着你娇小的身躯。
“那你在气恼什么呢？”我不解。
你低语，又在风里做了一连串的动作，直让我眼花缭乱。打住！打住！我对这种玄妙的语言仅仅略知皮毛而已，不像你们植物，换个简单些的方式吧。此念乍起，风便很识趣地退下，直到下课也没有再来。只剩你我在尝试更深层次的交流，我被你深深的见解折服了。
致我的“八片如来枝”
是啊！生命的意义大概就是这么简单吧，不过是我们的思想太复杂了而已。我们既然只有接受命运的权利，对遇到的苦难或幸福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什么不看得开一点呢？苦中作乐。芸芸众生在天地棋盘上走了一步又一步，只为找到那个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位置，它或是吃人一子，或是躲避袭击，但无可置疑的是，它能为我们带来实现天命的安然和快乐。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极乐之境”。欲至极乐，非精神物质富足，而是要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去跋涉到自己的完美境界。人，要学会笑对命运的阳光彩虹、暴风骤雨。
鲁迅先生笔下有一个名叫“阿Q”的人物。我认为我们都应该有一种“阿Q精神”，当然，此“阿Q精神”非彼“阿Q精神”。这里的意思是让我们以阿Q的姿态去热爱生活，也就是学会把苦痛化解，但不要像阿Q一样愚昧。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快乐可以多一些、长一些，然而快乐的时间往往是短暂的，这自然是因为它和苦痛相对而论的缘故。但换个角度想，如果我们一生都是快快乐乐的，且不说我们是否还能感觉到什么是快乐，单只是我们对岁月的认知，就已大打折扣。呀——一转眼，一生过去了！
所以我想，命运之所以给我们痛苦，是为了让我们感觉到自己生命的长度。如果我们心中多了这样一份释然，我们就有了笑对苦难的资本。尤其是当我们为了自己的爱和信仰，不顾一切地去追寻，即使被现实折磨得遍体鳞伤，也不再会感到痛。因为这是自己想要的，因为这就是“极乐之境”。
极乐之境 在平常中
这时，我看到你枯了一叶，不由得悲悯起来，同时又感叹世界的奇妙，一串八片叶子，竟蕴含这么大的天机！我在遇见你之前，从未有过这些感悟，你竟告知了我这么多！这些命运的真谛，我就这么拜你所赐，在我们命运交织产生的交通后。嗬！奇妙的世界语言！
看着你随日影的西斜渐渐枯去，我心里有了一丝不舍。但更多的却是淡然。如同你不愿做我的书签，我们都深知对方不过是自己命中的过客，并没有也不必有进到彼此心里的机会。我是你生命最后一程的陪伴者，作为回报，你告知了我你的一生所悟，以另外一种方式依附着我生存下去。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说一句：“谢谢！”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佛言皆自 仓央嘉措《问佛》
短短几十字，隽永深沉，其中蕴含的哲思，往往需要耗费生命一生的光阴。我很庆幸，我的“八片如来枝”把它了解的世界语言告诉了我，我所能回报的，只有静静地看着它老去，在我面前慢慢枯萎，走向生命的终点。它走后，我将它的躯体碾碎，扔在了外面的土地上。
回来后看着它空荡的位置，我不由暗想：“当我看到生命的终点时，谁又会在那彼岸花开的时辰，渡我过忘川呢？”
生死，大概就是这么平常。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谢了！
我的八片如来枝！
别了！
写于
二〇一九 三月 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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