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走过

作者: 李文丁 | 来源:发表于2022-06-16 20:56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内容纯属虚构

    文/李文丁

    我握着方向盘,迎接着慷慨白昼残存的光线,心中飘过一丝隐隐欣慰。说起来有些狡黠和险恶,但我流露着更多的关切和真诚。我听闻从前一起工作的伙伴项目停摆,面临着困境,不想否认我为自己的离开感到庆幸。但我又真心希望他能渡过难关。下班回家路上,我像往常那样唱起了歌,整个人放松下来。我单手托腮,单手掌控车辆行驶,对身后的喇叭声充耳不闻。这时候收到妻子短信,她让我明天回去。

    我打算去超市买大桶M豆,结果却买了许多薯条,这里没有M豆。我承认自己发胖与爱吃零食有关,但喜爱的越南咖啡里也存在大量植脂末,我却未曾对它心怀警惕。超市距离我的住处很近,不止一次听别人提起这是郊区,是乡下,可我在这“乡下”度过了一段难忘的快乐时光。然而现在,我的创意被破坏了,因为我想用M豆将儿子的蛋糕装点一番,明天是他出生的第一百天。

    妻子一定会数落我,责怪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懊恼地走出超市,走在小区喧闹的散步区,因为看见许多孩童你追我赶的场景而放慢了脚步。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的儿子也能如此。我能容忍他适当的调皮,甚至希冀他能活泼好动些,不要像我这么狭隘,肢体语言匮乏。这不是我自己认为的,你要知道,每次吃完饭,我的妻子总会拿出几粒红色药丸来让我吃下去,说那药对心脏好,心胸也能开阔许多。也许在她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男人。

    回到家中,我将窗帘打开,对面楼房灯火星布,很快又一层层熄灭,紧接着家里的灯也灭掉了。又停电了。我有些郁闷,这是什么时代,三天两头停电。我在沙发上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我吓了一跳,问是谁,没人回答,又问是谁,还是没人回答。我想是不是我听错了,最近太累了,睡觉也不踏实。窗外狂风呼啸,如同野兽的喘息。这样的黑夜,我意外的困意减弱,只好努力向右侧躺不使心脏受到压迫。皎洁的月光下,我看见了床单上妻子留下的头发,开始思念她。

    那晚的月光就如现在一样,纯净明亮。当时,我与伙伴出差,应酬到三更半夜才结束,在没有告诉妻子的情况下决定回家。在席间,某位老总实在博古通今,一路从楚汉争霸高后称制,说到最近某位女士从加拿大荣耀归国。而当人们遇见不同意见时,大都互不相让。辩论、争执、吵闹不休,最终却又是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结束出来,大家都醉意深沉,含混不清,半推半就,饭局的意义也就此被终结了。我返程回来,实在是没吃饱,就在妻子喜爱的那家小吃店坐下。来这里宵夜的人很多,我却没有给她带一份。这个点恐怕她早已熟睡了。

    不知道被谁霸占,电梯一直下不来,我走上楼梯,发现声控灯也坏掉了。好在我家楼层不高,勉强可以走着上去。白天里再熟悉不过的楼梯间现在变得特别漆黑和狭窄。越是提醒自己不要回头,越是要自己跟自己作对,我回头望过去,实在觉得有些恐怖。走近家门,我拿出钥匙,用手指触摸锁眼的大概位置。没有光的情况下,锁眼似乎也在和我捉迷藏,好一会功夫才探入。转动,方向不对,再转动,发出一阵鬼祟的声响。等我打开门后,身体立刻被窗前泄露的月光映出了影子,倾斜着的巨大影子。我听见妻子在喊叫,她吓坏了,喊着,谁啊?我同样被吓得不轻,竟然没有马上说出是我。

    她等了我很久,以为我今天不会回来,结果被我吓得哭出来。她躺着哭了会儿,站起来哭了会儿,五官缩成一团。她的肚子已经显而易见地隆起,脸上浮现出一种无辜感觉。即便过去多少年,我都忘不了她当时的神情。我们关了灯,互相不言语,我轻轻地摸她,才发现在她眼角还有残存着温热的眼泪。我说不想干了。她身体在发抖,说你别欺负我。我像没听见一样,说不等了,就明天,明天就跟领导提。

    几天来云朵一直在空中累积着,不堪重负。始终未见降雨,我以为它做样子,结果它就下给我看。可天已经快亮了,云层背后隐约有初光。身边的妻子就这样雨声相伴之下睡着,而我相比往常更加想要珍惜,这雨中的夜晚。

    而今长日无雨已经很久,只剩下沙沙风声游荡四方。我的孩子出生后,我很少见到他。但我知道他长得很像我,见过他的人没有不这样说的。我和妻子的愿望实现了。孩子皮肤很白,孩子就是小小的我。现在的她多快乐,却离得我远远的。

    那段时间,妻子因为要高考判卷,即将与我隔绝。我送她去判卷的学校,突然发现那里与我们的大学校园也十分的相似。举目皆是红色油漆涂成的楼房,火热灿烂,与所有人的青春尽相呼应。吃完饭,我们买了些日常用品,我替她扛了行李上宿舍楼。离开前妻子问我有没有可能已经怀上了,我摇摇头。妻子说她莫名觉得有这个可能,我说不知道。妻子失去了耐心,对我说反正什么你也不知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的话让我起了心理作用。在那几天里,我只要见到小孩子都倍感亲切。我还见到了怀胎八月,仍在摆摊卖凉皮的老板娘。她身子很单薄,故而腹部显得更大,矮矮地坐在摊子前,拿着扇子扇风,我连续照顾了好几天她的生意。抵挡不住心理作用,我问妻子,你是不是怀上了。电脑那头妻子的语气非常肯定,因为她做了一个人生中最美妙的梦。

    她和我说,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得让我怀疑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虚幻的。在这虚幻的世界里,我的观念和学识都被抹去了,没有任何杂念。我乘坐着一艘棕色皮筏,飘荡在碧波荡漾之中,水里的鱼都儿跑来围着我,向前推着我。同时,有一种主宰指引着我。我来到一座雄伟的将军庙,它的外形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我穿着布鞋,步履如飞,一下子就攀爬上高高的台阶。我问她然后呢,她说她走了进去,就没有然后了。可这样的场景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妻子说,最重要的是感觉,你不懂,醒来时,我甚至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结果她真的怀孕了,我要当父亲了。这种熟悉的情绪像一卷热浪拍打着我。或者说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可是上一次的我内心非常的平静,迅速带着妻子去了医院,边查资料边做检查。妻子气色看起来很不好,灰白的脸上带着清决之感。她喜悦,慌乱,小心翼翼,这一直是她的心愿。她当时带的那届高三学生,让人不省心,今天这个闹情绪,明天那个谈恋爱,很难管理。我知道她是太累了才会气色这么差,可她说学生马上就要高考,还需要盯紧些。

    妻子特意召集了全班聚餐,为他们加油打气。她安排好一切,手里提着两个大西瓜就去了。烈日炎炎下,她也像个即将要参加高考的孩子,心里装着忐忑和希望。孩子们欢聚在一起唱歌嬉闹。连平日里最淘气的学生在此时此刻也难免表露出一丝温和的真情。

    那天晚上,妻子将自己衣物上的血渍拿给我看。我的脑袋嗡了一下,让她躺下不要再动。第二天到医院检查时,医生将我们叫进去,拿着单子说,很遗憾,这属于优胜劣汰,现在说不清具体的原因是什么,但你们还年轻。我的胸口一阵发紧,变得沉默。而妻子已经哭开了,瘦削的五官揉成了一团。她边哭边说,难道是因为我昨天用力提了两个大西瓜?

    那天晚上,我从索然无味的饭局中脱身,踩着凌晨的清冷微风,不时听见街上游荡的人发出的声音,在安静中格外喧哗。慢慢回到自己家楼下,看见夜宵店向外冒着腾腾热气,有些饿,于是我坐进去,点一碗面吃起来。我的妻子也爱吃这家面,但她肯定已经休息了,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好。吃了宵夜,我爬上楼,蹑手蹑脚进门,不想吓着她了。她问我为什么走路不发出声音。她不安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对我说是不是想让她和上次一样。

    她走进盥洗室边哭边洗脸。我愧疚地跟进去,她又推开我走出来。突然她又过回头,将脸凑近了我,探了探说,你喝酒了。说完径直回到床上,我继续跟过去,有些生气,觉得自己很狼狈。问她什么意思。她反问我,你是什么意思。见我不说话,她问,你怎么想的?我突然没忍住,凶了她一下,什么怎么想的?她说,你别冲着我发脾气。我双眼发直,像着了魔,咆哮道,我发什么脾气了,我是傻逼行吗?可以吗?她愣住了,没理我,只是移动着自己的背部,缓缓躺下了。你睡吧,干脆别理我了,我两步走上前,取下了放在高处的我们的结婚照片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天之后,她竟像平时一样,情绪异常稳定,也如常和我说话。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经常能感受到孩子在里面做运动。她对着宝宝说话,给宝宝听《绿度母心咒》,期许能实现它所代表的意义——“许愿,让人类排除这艰难。”后来她问我,那晚为何突然说自己不想干了。我说我只是想每天能够按时回家。

    我递了辞呈,上面那些话都发自真心,领导看见后却摆出了一副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会有始有终,即使我的妻子即将分娩,我仍主动提出要去完成一个项目的收尾工作。所以我走了,在妻子住院的前一天。我走后的第二天,妻子去产检,征兆强烈,医生不放她回家。她将胎心监护仪拍了照发给我,又将各样表单发给我。她说,那条线代表着宝宝的心跳。我走后的第五天,妻子想让我早些回去,她说她想吃火锅,想喝西瓜啵啵。一个人在医院太无聊,她想出去逛街,可医生护士不准她出去。她每天都要做监护,直言那场景实在太震撼,十几个大肚子排排坐,仪器中传出来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我走后的第七天,也是此行的最后一天。妻子征兆减弱,没有发动迹象。在她的一再要求下,医生同意让她回家。原来是虚惊一场。老大为我摆了饯别宴,要为我送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上战场。自从妻子怀孕以来,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孩子动了没?就像是在确定着什么,也像是在害怕着什么…而今天,我突然觉得很释然,久违的轻松令我身体发软,我醉了。我趴在桌前哭了起来。

    我回到家时,妻子站在门后,像是在迎接一位刚从战场归来的勇士。转眼冬天了,时间过得飞快,现在看来,那些你以为不能坚持的都坚持下来了,无法想象的都变成现实了。半夜听见妻子一声叫唤,我吓得醒过来,我摸到了湿了半块的床单,意识到宝宝要出来了。妈妈在医院滞留这许多天,宝宝都没动静,爸爸一回来,宝宝就要出来了。他在等着爸爸,她也在等着我。我开车带着妻子一路疾行,半夜道路通畅,妻子努力做着深呼吸,而我们听见车内在唱,当我们一起走过,这些伤痛的时候,带着碎裂的心,继续下一个梦。

    到了医院,办住院,做检查,来回折腾,在待产室外与另外几个男人焦急的等待着。第二天下午,宝宝出生。护士把孩子抱来,在我面前捏着他的小手和小脚,说你看,五官完整,有十根手指头,十根脚趾头…孩子很健康。我插不上嘴,只能乖乖地回答,是,是,好,好。我问,孩子妈妈呢。护士说,这就推出来了,你快准备好毯子给她盖上。

    不久,妻子躺在移动床上,被推了出来。她的眼被帽子盖住了,只露出了煞白的下半边脸。我想起上一次。她吃下药,药效很快。她痛起来时,被推进了手术室。等再出来,她的脸白得像纸,就和现在一样。那时,她没有多的话,虚弱得可怜。我帮她悄悄地跟学校请了假。高考结束,她不愿让孩子们来看望她,她说现在正是他们的狂欢,都应该开开心心的。

    做了好几个梦后,我醒了,觉得全身上下被锁链锁着。所以我只能拖动着被锁住的身体,迎接新一天的太阳。又是夏天了,我找了件白色短袖穿在身上,底下是破洞的浅蓝牛仔裤。今天我要去看我的宝宝,庆祝他的100天。妻子出院后直接回了老家,拒绝我去见她们。我就这么一个人待着,从春天等到了夏天。而今天,她同意见我了。可是我没有M豆,我连这么一件小事都没有做到。所以我更没有能力去修复那已经被我摔碎的,我们的结婚照片。我永远记得在那一晚,她哭得所有五官缩成一团,说,你要去哪我都不管你,你要离婚我也不管你,但是现在,你不要欺负我。

    我走进为孩子准备的百日宴,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他们都在看着我。白色短袖太没质感,穿得像个小孩子,我变得拘谨起来。但很快我见到了妻子,她抱着孩子站在鲜花台上。我走过去,和她说,是我不好。她笑着说,别说了,我们一起走过来,不容易。

    孩子在妈妈的怀抱里吃着手手,他睁大了眼睛想要记住妈妈的脸,而他的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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