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人不知》
作者:素笺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师傅时是在六年前,那年我刚满十岁。
阿娘为了给我那生病的小弟治病,把我卖给了隔壁村的铁匠做他儿子的童养媳。
可铁匠并没有像答应我娘那样好好待我,而是三天两头的打我。
一次,不知他又为何生了气,顺手将手边的茶碗狠狠的砸向我。我只感觉额头一疼,便失去了意识。
他似乎以为闹出了人命,便连夜将我扔到了后山。
而我,就是在这时遇到了我的师傅。
“丫头,你可还好。”
温润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努力睁了睁眼抬头一看,不禁被这人的相貌惊呆,我不禁抽了一口气,差点让我忘了额头的疼痛。
想来当时我就算刚满十岁,也是知道世间的男子鲜少有长得如此好看的,光看这身气派便知他必然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
然而,奇怪的是他在看到我的脸后却是一时失了态。
“阿行……”
他忽地蹲下与我平齐,眼神十分复杂,双手突然用力捏着我的胳膊让我感到有些疼。
我看的出,他必定是认错人了。
可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他便自己先冷静下来,恢复了之前与世无争的清冷之感,但还是温柔的问我我叫什么名字,是否还有家人。
我告诉他我叫穆青,沉默一下我还是对他撒了谎。
“没有了,我没有家人了。”我低着头轻声说。
我知道撒谎不好,但我不想再回去阿娘那里了,说不定我会被卖第二次。
他信了我的话,以为我无处可去,便告诉我他是凌云宗的揽月峰峰主人称临月公子,问我愿不愿跟他回去,拜在他的门下。
他像是我在黑夜里唯一的一束光,我能做的只有用力的抓住它。
我点头,于是,他便带我回到了凌云宗。
他还有其他三个徒弟。
我第一次见到我那三个师兄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的,生怕他们不喜欢我。
师傅说他提前知会过他们了,让我不必紧张。
可我还是提前换了身衣裳好好准备了一番,阿娘带我去见铁匠前,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阿青,只有好看的姑娘才会让人喜欢。”
可三位师兄见到我均是一愣,然后看了看师傅,却最终什么话都没对我说。
也许是我不够漂亮,我心想。
等到了正式拜师那一天,师傅说我与我已经不在的阿行师姐有缘,便赐我一个行字,从此便唤我青行。
我装作不知为何与那位阿行师姐“有缘”,只是扣头跪谢,心想反正青行是青行,阿行是阿行,我与阿行师姐长得再像也是不一样的。
可是渐渐的周围所有人都开使从叫我青行变成了阿行,他们说这样跟亲切,我不知是真是假但多少有些不开心。因为我知道明明我是阿青啊,我不是阿行。
后来的几年我在陵云宗过的很开心,师傅很偏爱我,从不责罚于我,最好的总是先留给我。
师兄们也很爱护我,只是大师兄脾气有些古怪,常哄着我弹琴,但当我谈错一点点时便大发脾气,说我不配碰那把琴。
我十分生气,将此事抱怨给二师兄听。他叹了叹气,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小师妹,以后少去你大师兄那里,你现在应多学武练剑,只有这些本事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我看了看他,想问的话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三师兄是性子最为跳脱的,平日里与我性子也最为相投。
可即使如此,当我问到那位阿行师姐的时候,他也是突然严肃,劝我莫要再谈起此事。
在我已经有些被他吓到时,他却又忽然一笑说:“阿行,别害怕,现在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阿行啊。”
可我是阿青啊。我看着他的眼睛,终究也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一切平淡的日子终结于一个普通的午后。
我与大师兄一起去北平除作恶的魔修,大师兄却又与我生了气,先行离去。可谁知那魔修竟还有同伴,看我一人落单,想要偷袭于我。
我被打的措手不及,眼看着那剑直朝我胸口而去。可就在此时,一位青衣公子从天而降救下了我。他武功高强,很快就斩杀了魔修。
他转身缓缓向我走来,低声问我害不害怕。我摇摇头,心却跳得飞快无比。他好像从天而降的大英雄,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
一见钟情这个词是我在画本子里看到的,先前还觉得哪有人会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别人的,这画本子果然是骗人的。
可是到了那时,我才明白这个词有多么形象真实。
他说他姓葛名盖,是飞霞宗的弟子。我告诉他我叫青行,他笑了笑唤我了声“阿行姑娘”。
“你叫我阿青可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
他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笑了笑对我说“都听你的,阿青姑娘。”我看着他笑,也跟着傻笑起来。
我知道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他会带着我去看西海的长得奇怪的比目鱼,南山奇丑无比的霸王花。
他总是笑着对我说,阿青你与别的姑娘真不一样,竟然和他一样喜欢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总看着他笑然后跟着他一起笑,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才是发自真心的笑。跟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但其实我并没有多喜欢看这些,但只要跟他在一起看什么我都是开心的。
在我们在一起的第一百天,我问他可愿意随我回凌云宗见我的师傅。
当时我已经认定了葛盖就是我一生中唯一的那个人。但是他犹豫了,我看出他的为难,不再说话。
在我们在一起的第二百天,我再次提了出来,我频繁下山师傅早有怀疑,都被我敷衍过去,真的不好再蛮瞒下去了。
他再次犹豫了,他看出来我的不满,哄我说:“阿青,再等等我可好。”
“那要等你多久?”我追问他。
“下个月十五便是中秋,倒时候我求我父亲一起去凌云,求你师傅让你嫁给我可好?”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的脸更加温柔。
“好,我等你。”我说。
可我最终还是没等到他,师傅发现了我和他的关系,大发雷霆。
我从未见师傅如此生气过,他打翻了平时最喜欢的茶具,满眼通红地问我“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师傅看着我无措又疑惑的脸,冷静了下来,可眼神里又似乎带着些怜悯。
“阿行,你可知他是飞霞宗的大公子,你觉得他是为何才会喜欢你。”
究竟是为何,师傅到底是没有告诉我,但我突然有些害怕了。
师傅将我幽禁在我的小院子里,我再也不能随意出去,也不能去找他问个清楚。
直到大师兄喝醉后,跑到我的院子里大吵大闹。
我本不愿理他。他却突然将我推到在地,骂我是个贱人,抢了阿行的名字、身份,如今还要抢她的姻缘。
听到最后二字,我猛的抬头“你在胡说什么?”我向他大吼。
“还装无辜吗,整个凌云峰谁人不知飞霞峰的大公子葛盖与阿行是青梅竹马,早就定了亲的。”
大师兄是何时走的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的世界崩塌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一直知道的,师傅为什么愿意收我为徒,师兄们为何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叫我阿行。
因为他们喜欢的一直都是阿行啊,而我不是阿行,我是阿青啊。
但我不敢这样对他们说,哪怕再讨厌阿行这个名字,我还是会在他们这样叫我的时候回给他们甜甜的微笑,但是我不爱笑的,只有阿行爱笑。
我像一个懦弱的小偷,明明厌恶偷东西是多么可耻,却又没勇气将偷的东西还回去。
而葛盖的出现,像是我生命中的令一束光。
他让我觉得,即使不是因为阿行,也会有人喜欢我的。我就算作为阿青也并不是一个无人喜欢的人不是吗。
可是到头来才发现真的无人喜欢我。
我竟天真的以为这世界上唯一叫我阿青的人爱的也是阿青啊。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在凌云这些年,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我早已将师傅视为父亲,将师兄视为兄长。
我甚至在哭得神志不清时想过,反正我已经扮了阿行这么久,再多一人这么对我也无所谓了不是吗。
反正那位阿行姑娘早已不在了,世上只有一位阿行,那我就去当了不久好了吗?
可每当第二天清醒,我又不禁唾弃我自己。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不长,因为,那位本应早已不在的阿行师姐回来了。
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大殿之上,我看着她们师兄妹几人抱头痛哭,诉说着相思,而一向冷漠的师傅在她旁边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
我突然觉得我就是一个小丑。
看着和我十分相似的一张脸,不对,应该是比我更加惊艳明媚的脸,我无法再向前迈进一步。
师傅发现了我,我看出他有些尴尬,但还是叫我上了前。
果然,在场的每个人看到我都不自在了。
阿行师姐显然很好奇我,师傅便对她说:“你不在时我看她与你有缘便收了她为徒,她……她叫阿青。”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我一直期望师傅这样叫我的,可没想到第一次这般叫我却是这样的情形之下。
在那一日之后,我便很少出我的小院子了,因为我知道那位阿行师姐并不喜欢我,而我也不喜欢她。
但也零星的知道,阿行师姐曾掉入魔修聚集的悬崖,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但她却机缘巧合活了下来,这些年为了在外疗伤不得已到现在才回来。
我还知道,葛盖在中秋那晚真的带他父亲来见了我师傅,但他求娶的人不是我。
我的小院子彻底安静了,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我想这次我真的该走了。毕竟,这世上只能有一个阿行。
中秋之后,是门派的剑道大会。凡是得了前十五名,便有资格下山云游。
我本来是想偷偷走的,但我终究是舍不得,偷偷离山会被视为背叛师门,那样我就再也不是凌云宗的弟子了。
好在这些年我虽天赋一般,但也十分勤奋,得前十五名应该并不是难事。
大会那天,我早早地的碰到了葛盖他似乎等了我很久。
他跟我说对不起,说阿行这几年过得很苦,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不能再对不起她。
我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你第一次救我,是将我认成了阿行对吗?”
他沉默了,最终也没有回答我。
我转头离开,觉得自己更加可笑了。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第三场比试的时候,我的对手竟是阿行。
她带着笑,看着我说之前作为师姐她从未指导过我什么,这场比赛正好了解了解我。
她比我年长许多,但我知道她的伤并没有完全好,我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我用尽了我所有招式,她似乎能看出我的招式,我身上伤口不断,她却毫发无伤。
我不甘心,慢慢失去了耐心,随意将剑挥向她,却一剑刺中了她的要害。
我看着她先是漏出一笑,随之表情一变吐出了一大口血。
我知道,这一剑她是能躲过去的,但是不会有任何人听我解释的。
她刚倒地的时候,师傅便匆忙的上台将她抱起,慌慌忙忙的带着她走了,慌忙到没给我一个眼神。
大师兄则在走之前将我推倒在地,骂我明知她的伤还没好竟下此毒手,我无话反驳。
二师兄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失望。
而与我最要好三师兄则站在我身旁,眼里带着担心,却终究是没有伸手扶我起来。
我被罚跪在大殿之上,等着师傅从内殿出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流着血,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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