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之悲

        黄土高原有一种自然和人工完美结合的壮美，那就是漫山遍野的层层梯田。不论是春夏季节杂着各种颜色拼着各种形状的田块图案，还是秋冬的空寂宁静和银装素裹的褶褶皱皱，总是创造出杂乱而规整的曲线之美、流动之美、力量之美！黄土高原的精灵--云雀，就选择了这样的天空、这样的梯田、这样的田块，不论冬夏春秋，在云端呜叫唱歌，给这个空寂宁静的世界增添几分遥远而和谐的天籁。

      那个夏日我至今难忘。趁着暑假时光，我被母亲和大嫂清早赶着在一个叫圆故堆的责任地里拔禾田。禾田是夏作物，由大麦和扁豆两种作物混合种植。听母亲说，扁豆熟过头了，太阳晒久了就“吧、吧、吧”作响而自然开裂，里面的豆子就会脱落在地里而减产，大麦晒久了杆儿也发脆，麦穗也会掉在也里，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在母亲的鼓励下，还是很卖力地学着大人拔禾田。

        孩子的劳动耐力总是比不过大人的，因天生就好动好玩，何况清早到现在天空中云雀的叫声早已撩拨得他心直痒痒，心思早己不在手里干的活儿上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一带正是云雀安营扎寨的地方。云雀，也叫土百灵，我们方言都叫它“见见高”，是我们这儿叫声最悦耳动听的鸟，通身呈灰白色，黑点纹，黑眼圈，雄性头上有高高的冠。喙长，喜食草虫。它常常飞悬在百米以上高空，还能完美的唱一首毫不重复的歌，唱着唱着一个猛扎子冲了下来，钻到早已垒好的草杆低下或禾田里的巢穴里，或站在巢穴附近的地埂上伸长脖子四下里警觉地东张西望一番，此时立马就无声无息了！

        瞧，随着歌声停歇，那支雌鸟就已经站在我所在的底一级梯田地埂头，站了好一阵儿岗，感觉没有什么危险了，突然低空飞至邻居家禾田的地中央那丛大麦杆稠密处，悬飞了几秒钟，一个猛子钻进去。而这一切没能逃脱我心不在焉的眼晴，内心一阵狂喜，因为根据经验判断，那丛大麦下面定是它的巢穴！

      过了一会儿，我趁着母亲和大嫂间歇的空儿，拿了草帽，溜下地埂，悄悄地，象贼一样潜至那大麦丛附近。三米，两米，一米，看着了看着了！那巢穴上罩着一团灰白色的羽毛，与周围的环境是那样的和谐，只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告䜣我，这是个活物。哧溜哧溜忽转动的眼晴，分明已知道危险迫近，但内心仍存有几分侥幸心理:此时一动，自己巢穴，更要命的是即将孵出的雏鸟会全部暴露！“再忍一忍吧，他肯定没看着我，希望他没看着！”它也许这样想着。而我咚咚咚的心此刻马上要跳出胸膛！弯腰曲腿，右手捏着草帽顶，接近，再接近，它好象动了动身子。这当儿，我一个横扫千军的动作，用草帽将大麦丛连着鸟巢一下子给罩住，再慢慢将左乎伸进草帽轻轻地摸寻了一阵，一下子就将雌鸟捕获了！再仔细看了看巢穴里五颗未孵出的蛋，白底黑点均匀地分布在上面，象玉石般光滑圆润，还带着妈妈的体温。我把压倒的禾田大麦整理整理，把巢穴尽量恢复到原样，期望鸟爸能继续孵化，但是也许鸟爸此时正在云端俯视着这场灾难，还能孵出小鸟来吗？而这一切好象与我立马没关系，于是带着“战利品”回到自家田地里炫耀，免不了要接受母亲和大嫂的怪怨。

      回家去就是装笼，然后小心喂养侍侯。笼子是我早就精心编就的竹笼，食是我野外捉的昆虫和家里的谷物。但不知怎的，它就是不吃不喝，而且一个劲地在笼子里乱撞，偶尔悲鸣几声。

      这天下午，我家上空就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云雀鸣叫声，上边在叫，笼中的在应，好不悲戚！而且天空的鸟声越叫，笼中的鸟越疯狂地乱撞，喙根鼻端都撞出鲜血来了，母亲看到后赶紧说:“野物是养不乱(驯)的，你看人家家里的伴儿寻上门了，你还是趁早放了它吧！”固执顽劣的我此时怎能听进去？还希望它能驯服，能吃能喝能叫，象街道上那些驯鸟养鸟人家的鸟一样，挂在树荫下，唱出天空中的歌。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我小心翼翼地把鸟笼挂到厅房的桌子横梁上，睡觉前它还在笼中扑楞，后来稍微安静了点，我以为撞了一整天，晚上也该休息了，没想到天一亮母亲就站在我跟前喊醒我:“叫你放了放了你不放，看被猫吃了没，你呀，光造孽！”我一骨碌起身下炕，提着空竹笼，眼泪汪汪，看到斑斑的血迹和几根残羽，心疼得受不了，痛骂自已该死的笨蛋，怎么就把猫给忘了呢？

      但这一切己经无法挽回了。

      这天清晨，天空中仍旧传来那支雄鸟的鸣叫，但笼中已再无回应声了！这凄厉的声音一直延续到黄昏，听着鸟儿的悲鸣声，我的心几乎象被掏空了一样，自责自愧无法释怀！一个无知无情的玩童，象强盗一样，为了满足一己之私，竟残忍地毁掉了一个家庭，戕害了五个子女和他们的母亲，破坏了一对生死恋人，销毁了天空中和谐动人的天籁之音，多么地罪大恶极啊！

      晚上，我毁掉了竹笼，在痛苦中久久难眠。自此我再没抓过鸟，也没养过鸟！

      其实，和整个自然界、人类社会相比，我们每个人说不定就是那只天空中孤鸣的云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