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个地方透透气，再这样下去我会把自己憋死。此时正值冬季，我不顾外面天气的寒冷，下了床再一次离开了医院。风如常的刮，夜里还下起了小雨，我捏了捏拳头，拉上帽子，毫不犹豫的走进雨中。我不知要去哪里，只是不能在医院床上呆着。逃离那样一种勉强形容为：心无所安、灵魂漂浮、无所是处的状态。九点多的夜里，一个人游走在看不到一个人的街头……
几日前，医院的护士阿姨看到我在洗衣服，“生病了还这么讲究呢（她说）”，“也不讲究，多年来搞习惯了（我笑笑说）”，“你每天早上起来都还要收拾半天呢（她说）”，我嘿嘿一笑。我也知道她的话看似说笑，言语之中却多少带着对我的讽刺，也可以说是一种变向的批评。由此可以判断，在她的认知里始终认为，人生病了可以邋遢一点，可以给自己放放假，别人可以理解，自己也可以原谅。如果是这样认为，那么是否该把自己收拾干净的判断标准之一就变成了“大众是否能理解”。人在正常情况下就要把自己收拾干净，否则就是另类，就会不合群。而生病了便如释重负了，可以邋遢一点。反倒是看到我生病了做出反常的举动，便开始批评起我来。
如果有必要解释，我会告诉她：收拾干净并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并不是为了合群，而是自己乐意做，自己舒服！只是并没有必要解释，因为我无法改变她，更准确的说，她无法改变自己，即便有心也没有足够的力。因为她如果要改变，那就代表着要和人群做对，要撕心裂肺的痛过才有站起来的可能！代价太大，一般少有人做这样的选择。
我住在十号病房，说来也巧，刚好是这个十字架的标志。象征着死亡，又代表着生机。病房里有三个病人。睡在左边的是一位老人，用他自己的话说，“病情大了”，看他的样子能不能好转来都很难说。他四十来岁的儿子总是坐在我对面一张凳子上，边充电边玩手机。看着他沉迷其中的样子，不得不让我觉得手机比他爹更重要。只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东西怎么就会比有血有肉的人更重要呢，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睡在中间的是一位十九岁少年，除了上厕所和买吃的时间，基本不下床裹在被子里玩手机，如此就是一日。他从我来的那日起到今日就没洗过头。我入院二十来天了，也没机会和他说上过几句话。
我呢，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画画，有时候听音乐。有一次盘腿戴着耳机坐在床上，为了觅几首自己喜欢的纯音乐，一首一首又一首的听，边听边把白开水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喝干了又续一杯，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过程中，坐在我对面的中年人和睡在我旁边的青年人，偶尔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们怕是难以理解，身旁这个人竞可以重复着这么枯燥乏味的事，长达如此之久的时间。
有次我埋着头画画，几位不知是医生还是护士的人走进来病房。其中一位问了我一些关于病情的问题，我继续作画没有抬头，随口简单的回着话。问完病情后她继续问，你是学这个专业的吗？我回了两个字，“不是”，便继续作画。
我本可以告诉她，很多画家，都不是学校里培养出来的。比如：凡高、高更、齐白石。但是没必要说，她大概也不知道凡高是谁。而且在她的观念里，美术学院毕业的人，就能画好画，也就是承认了有名就代表有实力。可是一个人的实力又和那些虚幻不实的名有什么直接关系呢？所以我选择沉默。因为世界是同一个世界，但人却活在不同的层级，对事物的认知程度不同。她所信奉的只能是在她的层级范围内的，至于其它的都是歪门邪道，除非她能跨越自己的层级，不然多说无益。
就在前两日一个傍晚，我光着上半身在卫生间洗脸，毛巾在脸上来回擦拭着。突然有一下，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双眼定住了，那一下我真的认识到了“自己是魔”。这个我身处已久的世界突然土崩瓦解，两个新的世界骤然而生，一个是地狱、一个是天堂。我穿着一双毛拖鞋离开了医院，走在人群中，我前所未有的感受到，我与人群隔开了一段无比遥远的距离。这种距离不是身体与身体之间一米或两米的距离。那是一种置身于人群中，却完全和人群脱离开的距离。是一种超脱，也是一种孤寂——
我突然意识到，“人字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既不代表你是魔，也不代表你是神。”它是一块透明的遮羞布，在它的庇护下，人们可以不用向往美，不用向往纯净。可以不用承认自己的恶，不用承认自己的肮脏。以“我是一个人”作为最好的理由，自我麻痹的活下去。
我沿着人行道一直走、一直走，一步也不停留。走出去了两公里多，才调头回来，此时已天黑。我知道自己的灵魂再也无法以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得以放置，所以我以魔的身份向自己宣告：“终其一生必要尽力做神。”
我自认为明白了庄子的那句话，“原文：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译文：所有人都赞誉我，我也不因此受到鼓舞，所有人都毁谤我，我也不因此感到沮丧。人的行为之所以会得到他人的认可、赞誉，正常情况下不外乎四个原因。其一：出于厉害关系的考虑而来的溜须拍马。其二：盲目崇拜。其三：暗藏杀机。其四：和他们是同一层级的人。
综合这四点来看，别人认可、赞誉我，并没有什么可值得我高兴的。一部分是溜须拍马，一部分是盲目崇拜，一部分是暗藏杀机，都不可当真。而真实的那一部分又恰好说明，我和他们是同一层级的人。因为只有是同一层级的人，我的行为才会得到他们真正的认可、赞誉。也可以说，他们是在鼓励我继续努力，永远做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
相反，如果彼此之间不存在厉害关系，溜须拍马很可能就变成恶语相向。会盲目崇拜的人，就会盲目诋毁。对于和我同一层级的人来说，一旦我做了超过这个层级，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事，那就要非我了。开始想方设法打击、阻止、嘲讽、丑化我。正所谓“成于斯者毁于斯”，能成就我的，也能把我毁掉。所以何乐之有，何悲之有？一场闹剧罢了！
他誉我，我付之一笑，笑他也笑我自己。他非我，我付之一笑，笑他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有一天，他不和别人一 起非我，我反该敬佩他了！
超越以上四者之外的，是来自于个别朋友对我的了解！誉我、非我，都是源自一片真心。可就算幸运如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最爱我的女人，最心底的那点东西，我同样没法向他们说个明白，也并非他们能懂。我之前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如果有一定是遇到了神，如果没有那就只能做自己的神。”
孔老夫子在论语开篇的那句“原文：“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译文：别人不了解我，我不生气，不也是君子吗？我认为他老人家这里的不生气。不是忍气不生，而是已无气可生！
所以做魔也好，做神也罢，归根结底与任何人没有半毛钱关系，都是自己的事！身处地狱也要痛苦着向天堂的方向出发，为灵魂找到那片净土，做自己的神——
文·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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