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第五十八章(杨鹏校订本)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邦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文:张慧姝
01 塞翁失马,世事难料
小学课本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让祸福相依的道理大为普及,也让“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成为道德经中最为广泛流传的句子之一。
先来简单回顾一下塞翁失马的故事。住在边塞的老翁,自家的马无缘无故走到胡人的住地,损失惨重,但面对大家的安慰,老翁说:“这怎么就不能是一件好事呢?”过了几个月,老翁走丢的马,带了好几匹胡人的良马来,大家都来贺喜,老翁却说:“这怎么就不能是一件坏事呢?”老翁的儿子喜欢骑马,新来的胡马越发让他喜爱,结果从马上摔下大腿骨折,大家都来劝慰,老翁又说:“这怎么就不能是一件好事呢?”后来征兵攻胡,老翁的儿子因脚跛未能上战场,父子相保。
塞翁失马的故事颇具戏剧性,老翁独具慧眼,犹如先知一般,料事如神。老翁能身处逆境不消沉,身处顺境不迷醉,是他懂得对立转化,辩证看待问题,可以说,是他更宽阔的心胸,更深层的认知,让他具有了与众不同的眼光。
但是在这个故事中,我们只能看到外部原因和时间在起作用,给人留下一个错觉,似乎随着时间的推进,祸会转变为福,福也会转变为祸,一切都在变化之中,人只是消极等待,这种变化有一种世事难料的不可把控感。
人们也常说,时间是最妙的疗伤药。起作用的真的只是时间吗?我不由联想到木心的一句话:
“能疗伤的是时间里另外有东西。若把时间比糖浆,那疗伤药是浸在糖浆里,说不清,指不明,反正时间不是药,药在时间里。”
药是对祸中福的因素的滋养,对福中祸的根子的抑制。在时间的推进中,这些因素和根子都在悄然发生变化。看见纷纭现象后的因素和根子,助推“福的因素”的成长,遏制“祸的根子”的发展,这样就不仅只停留在“知”的层面,更是落在了“行”上。能把握的,积极行动,不能把握的,交由命运。顺应天道之下的积极行动,摆脱不可把控感。
02孰知其极,极在哪里
再来看几个例子。
对孩子教育的投资,投入越多越好吗?
学校班级教育,班级人数越少越好吗?
有研究表明,在家庭收入达到75000美元之前,钱越多对孩子越有好处,此后更多的财富对孩子的教育就没有好处了,超过一定限度以后再多,反而有害。
班级人数和学校教育所要达到的效果也是一样。人们普遍崇尚小班授课,发达国家花了很多钱来增加老师配备和减少班级人数。但是研究发现最理想的班级人数应该在18~24人之间。班级人数太多,老师工作量大增,难以照顾到每个学生;然而班级人数太少,在课堂中就不可能听到充分不同的声音,而且更可怕的是学生之间太过熟悉,像兄弟姐妹一般打闹。
在《万万没想到》这本书中,万维钢例举了格拉德威尔在《大卫与歌利亚》中提到的一个叫做“倒U曲线”的概念。让人很直观地看到平时不自觉运用的直线思维的弊端,以及“孰知其极”的那个让转变发生的“极点”。
以财富值为横坐标,教育果效为纵坐标,建立一个二维坐标系,画一个“倒U曲线”,倒U曲线的顶点,所对应的横坐标值是75000美元。
以班级人数为横坐标,教育果效为纵坐标,建立一个二维坐标系,画一个“倒U曲线”,倒U曲线的顶点(或者顶部区域),所对应的横坐标值(坐标区间)是18~24人。
找出祸与福的临界点,避免无效行动的损失,促成最佳果效的达成,是这些研究的目的所在。这些研究,试图揭示事物背后更深层的运作规律。每个相关领域的人,有效理性地使用这些研究成果,就都具有了如同塞翁失马中老翁的睿智,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睿智不再是玄之又玄的神秘,难以把握的捉摸不定了。
03 宇宙的总账本
紧跟在“祸福相依”后面的“正复为奇,善复为妖”,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万事万物都处于相互关联相互支撑的关联点上,没有一个人是一座孤岛,没有一个事件是孤立的,万事万物处于因果之网的结点上,相互关联,相反相成,互动转化,永不止息。
人做的每一件事情,上帝都在暗处明鉴。《大学》《中庸》中都提到,君子要慎独。《中庸》中说:“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君子警戒谨慎于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小心畏惧于别人听不到的地方,没有比在隐暗的处所更容易表现的了,没有比在细微的事情上更容易显露的了。因此,君子特别谨慎个人独处的时候。
杨鹏老师说:“人所做的一切,永远储存在宇宙的总账本中,往事并不如烟,凡伤害之事,都会被还报。”(公正在自由之中|杨鹏讲《道德经》58章)
在《圣经·创世纪》中,亚伯拉罕的牧人和罗得的牧人之间起了争纷,因为他们的财物甚多,那地容不下他们。亚伯拉罕就对罗得说:“你我不可相争,你的牧人和我的牧人也不可相争,因为我们是骨肉。遍地不都在你眼前吗?请离开我,你向左,我就向右;你向右,我就向左。”(创13:8-9)罗得作为亚伯拉罕的侄儿,在长辈面前一点也不谦让,举目望去,挑了约旦河边的平原土地,滋润肥沃,他不知道的是,他离开罪恶之城所多玛、蛾摩拉越来越近了。到后来上帝用硫磺火毁灭所多玛、蛾摩拉时,罗得除留下性命之外,一无所有。
在《百年孤独》中,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发动三十三场战争的硝烟生活中,在他的行军床上,在爱的荒漠中,结识无数女人,她们大多摸黑进房,黎明前离去,她们把他的血脉撒在整个沿海地区,却不曾在他的情感中留下任何痕迹。后来战争结束,他的十七个儿子,除大儿子消失在雨林中再无音讯外,其余全部在一个星期内被人暗杀。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很久都未能恢复平静。“他不再制作小金鱼,吃不下东西,拖着毯子像梦游者一般在家中游荡,口中咀嚼着默然的怒火,三个月过后,他的头发变得灰白……”
其事好还,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没有这样一份清醒,所以他的内心无法接受儿子们集体死亡的事实,他花白了头发,内心承受着怒火的炙烤。
而六出奇计,帮助汉高祖统一天下的陈平,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却喟然叹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
现在,是过去的积累;未来,是无数个今天的总和。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在宇宙的总账本上。祸福相依,正复为奇,善复为妖。老子帮我们拉开了观察事物的视野,意识到直线思维的弊端,深入事物的本质,看到事物之间的关联与转化。
西方谚语说:“通往地狱的路,往往是由善意的动机所铺就”,这里的善意,可能并非是根植于天道的善意,而是类似于“其政察察”的自以为善和自以为正吧,或者是已经转变成“妖”的善意吧。否则,怎么会通往地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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