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面具的妖怪

“小时候某个夏天，

或闷热或清凉，或午后或浅夜，

拿着蒲扇、听着蝉鸣、吹着微风，

听着慈爱的外婆给我讲故事，

讲各种各样妖怪的故事，让我好奇又害怕。”

01 陈小夏

“我喜欢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男生！”她欢欣雀跃道。

莫名其妙的一堂课，严肃古板得像禁欲系的班主任老师竟然将班会主题设为：你心中的TA的样子，许下愿望，TA就在你的前路、你的身旁。

结果有人说，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人说，她要嫁天下第一等的男子。

而她，则傻乎乎地冒出了上面这一句。

叮铃铃，叮铃铃……

她突然醒了过来，原来是做梦，哎，她就知道。还是这么幼齿的梦，她在内心深深地鄙视了自己一下。她揉了揉头发，“啊啊啊啊，起床梳洗上班吧，养活自己要紧！”

陈小夏，年方26，小外企白领一个，外表大大咧咧像个女汉子，实则内心细腻得不得了。喜欢睡觉，喜欢做各种各样的梦。

可能和小时候听多了外婆说的妖怪故事有关，她的梦也很是离奇，有的温暖，有的黑暗。

其中一个经常反复出现的梦是，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子，轮廓坚毅，举止沉稳，眼睛亮亮的，闪着暖暖的笑意，突然他的脸像面具一样碎掉，露出一张像极了魔鬼的狰狞面孔。

站在明晃晃的门前等电梯。看着反光中的自己，普普通通的脸，普普通通的身材，就算穿上有女人味的高跟鞋，化上精致的妆容，也还是普普通通，没什么才华，没什么天赋。这样也挺好的，她心里想。这种自食其力、开开心心的生活，总比呆在冷冰冰偌大的家里好。

“叮！”电梯到了，今天来得早点，没人挤电梯。她噔噔噔地走进电梯，刚要关门。

“请等一下。”一个磁性好听而克制的男中声传来，随即一个男子走了进来，干净而散发着阳光味道的白衬衫，笔挺的西装裤，干净的皮鞋。

“谢谢。”他朝她礼貌性微微笑了一下，对上她的眼神时，眼睛闪了一下。

她看着他的眼睛，愣了。恍了一下神。随即觉察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答道：“不客气。”

看到他按了9楼，哦，在我们公司下面一层。

很快，他到了，他匆匆迈出了电梯。望着他的背影，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似乎哪里见过他？

后来碰到他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有时还是在电梯，不过基本不说话。有时中午和同事外出吃午餐，会在另一张餐桌上看见他。他总是很忙的样子，总是穿得很正式，总是一脸严肃认真，很少看见他笑。她总在无意有意间偷偷观察他。

“你知道他是谁吗？”同事汤米也注意到了他。

“你认识？”她装作随意地问道。

“嗯，听说一点。”

“说来听听。”

他叫刘子澜，是楼下智能机器人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他大一就获得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特等奖，是个名副其实的全能学霸，能静得下来读书，也能在球场上打得三分球，八块腹肌，生活自律到令人发指。

“你最好不要迷恋他，夏。第一，你这种朴素型不对他的胃口的。第二，他很花的，换女人如同换衣服一样。也许他从来不想有一段稳定的关系。我要是你，就躲他远一点。”汤米认真看着她说。

“哦，谢谢你的提醒。你哪只眼看出我迷恋他了？哈哈。”她打趣道。

就在他们一言一语中，那边投来了目光。

哗……

上班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不想下班天就阴沉沉的了，一转眼大雨就瓢泼了下来。她站在公司大楼下，望着雨茫茫的世界，发呆。

“我有伞，一起？”一个温柔的男中音从身后传过来。

她惊讶地回头，是他。

”啊？不用了。我等等就好。”

“我顺路，没事的。”

“那……好吧。”

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她的胳膊挨着他的，想靠近但是又不敢太靠近，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阳光般的味道。

一路无言到她家楼下。

“Be my girlfriend？”他说道。

“啊？”她吃惊道。

“不愿意？那么你为什么老是偷偷看我？”他笑道。他不由分说搂过她的腰，在她唇上轻轻地吻下去。“做记号，当你答应了。”

就这样？啊喂我还没答应呢？

也许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他吧？

她也不例外，她想，不禁有点黯然。

不过自那以后，她似乎再也碰不到刘子澜，他似乎也忘了她的存在，以及他说过的话。听说他很忙，在忙一个大项目。她偷偷装作送文件经过他们公司，看见玻璃间里他开会时紧锁眉头认真的样子，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她会看得出了神。

下了班，换了随意的衣服，又窝在她的电脑前。登上她的账号“sleeping夏”。从大学起，确切的说，是外婆去世后，她就开始有了在网上发帖写自己梦境的习惯。

家里她和外婆最亲了。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忙总是不在家，是外婆的一个个故事温暖和充盈了她的童年。

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外婆曾经给她讲过一个关于带着面具的妖怪的故事。

这种妖怪，出身高贵，是老灵魂，看遍了世间的冷暖，所以心也很冷酷，带着面具。他时常装扮成对人热情洋溢、真诚十足的样子，但是也不能掩盖他内心的现实与冷酷。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对人性的失望和对人的冷漠。他游戏人间，只为了人间的美景，他爱星空、爱沙滩和爱诗词，自持而傲娇。他永远不会在人间摘下他的面具，因为如果摘下，他会把他最脆弱、最不堪的那一面呈现给人，如果不被接受，他会死。

这是她昨天写的。没想到帖子下面就有了回复，回复人的头像还是一只冷酷表情的北极狐。

“戴面具的何止是妖怪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是哦。”

她喜欢这个论坛。在这里发帖，总会很快就有回复，让她觉得自己不再孤单，她的想法可以倾吐，而且有人倾听也有人理解。自此，她也喜欢上了在这里记录她的梦境和故事。

这个夏夜，闷热异常，她想写了早早去睡了。

突然听见呕吐的声音，她站起来往窗下一看，竟然是他。他似乎喝醉了，一只手趴在楼下的电线杆上，一只手扯开领带。昏黄的灯光照得他的影子斜长。忽然他朝她的窗口望过来，眼睛黑压压的，看不见情绪，他的脸，看不见表情。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匆匆跑下去，扶着他上了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她拿了温毛巾轻轻给他擦脸，他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褪去意气风发，散乱的头发、衣冠不整，一身酒气，似乎是一只受伤归巢的小鸟。

他怎么喝那么多？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血红血红的，他抓住了她拿着毛巾的手。他沉默地看着她，似乎不认识她。他忽然站起来，拽住她另外一只手，把她逼到墙边，然后低头强吻她。她愣住了，想反抗，可是挣扎不了。

接着他把她抱到床上，开始疯狂地脱她的衣服，她哭了。听到哭声，他清醒了，愣了，放开了她。

接着他看着她笑了，笑得很恐怖。

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就让我上啊！你不让我上，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你初中生吗？！

我都可以卖，你为什么不可以？你凭什么不可以？喝酒和尊严，都是代价，你的代价是什么？你想和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得到点什么吗？你要得到就要失去啊？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你那么普通，那么平庸，我和你交往我能得到什么？听你讲不咸不淡的无聊的事情？浪费我的时间？我很忙！我！很！忙！大家都潇洒一点，好不好？！

我压力很大！我不需要一个不能让我放松的女人！

他咆哮着。

她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向后退进角落里。

“原来你只是想上我才和我交往？你从来不想真正了解我，对吗？”

“对！不然呢？”他冷笑道。

她哭喊道：“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你醉了而已，你不是这样的人！”

“哈哈哈哈我就是这样的人。蠢货，我只是喜欢你年轻的肉体。你的智商与我不是一个层面的，我和你交流能获得什么？如果只是关于性欲，我们倒是可以成为朋友。感情是什么？爱情是什么？不过是物欲、性欲和贪图颜值风度罢了，不要把它摆上神坛恶心人。”

他狰狞的面孔在她的面前放大放大再放大。突然她吃了一惊，那是他，是梦里那个戴着面具的妖怪，他的面具碎掉的样子，现在展现在她面前，重叠，真实。她这才看清了，原来是对感情绝望冷漠的样子。

他是外婆说的戴面具的妖怪？是经常入梦的那个他？她顿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逼近她时，撞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掉到地上。他低下头，赫然发现屏幕上写到一半的帖子，看见她的头像。他愣了。

刹那间有一刻的安静，安静得可怕。

“你是sleeping夏？”他开口道。

“你是sleeping夏？？”没等回答，他抓住她，看着她又重重地再问了一遍。

“嗯，写，写帖子用的网名而已。”她还在恍惚中，望着他呆呆地回答道。

当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突然被他紧紧搂入怀中。他身上混杂的酒气、特有的阳光气息让她沉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是你。”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激动。

咦？她困惑极了，什么谁是谁？

“我是北极狐啊。”他声音温柔，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她挣脱他的怀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北极狐一直是她忠实的评论者，也是她坚持写下去的动力之一，但是她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竟然是他？不可能。

“不，你不是。”她摇摇头，似乎在确认，“我印象中的北极狐不是你这样的。他对生活积极向上，他真诚。你是吗。”

“那也是我，我有多面。你看到我的阴暗面。”他沉默了。

“你失望了？”他低着头沉沉地问道。

“如果你失望了，我可以消失，没问题的。”说完这句话，他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很颓废很无助。

此时的他与刚才判若两人，满身的刺褪去。他就像一头战败的困兽，依然骄傲，却无法在她面前故作坚强，此时的她似乎可以轻易毁掉他最后一点尊严，轻易毁掉他，那个外表看起来永远伪装得那么无懈可击，坚强和骄傲的人。

“不管你外表怎样，我看见过你心里的善良柔软的一面。”说完，她忽然明白，明白她眼前这个男人。

她缓缓道：“谢谢让我看到你的脆弱，你的阴暗面和你的柔软内心，你的多重面。”

“谢谢。”他看着她。

02 刘子澜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温暖的台灯映照着他的脸庞，开始了面无表情不痛不痒的貌似旁观者的讲述。

我生活在一个家里人永远只忙自己事情的家庭。我的爸妈对自己要求甚高，当然对我也是一样，我的人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们生意失败那年，我刚高考完。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我看见源源不断的债主每天上门讨债，我经历人情冷暖人心现实。当然，我不会怪责命运自艾自怜，这反而成了我后来奋斗的动力。

我也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甚至讨厌那些情感丰富到矫情的人。爱情这种虚无缥缈无聊透顶的东西于我来说并不是必需品。爱情不就是一场买卖么？谁也不要装得比谁高贵。我的生活就是冷冰冰的现实，我需要时刻披着盔甲战斗，不能有时刻的松懈。否则，敌人会笑。

直到有一天我在那个论坛看见你的帖子。看见你写的梦境和你外婆给你讲的那些故事，莫名其妙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你那些奇异的梦境和故事温暖了我的很多日日夜夜。有时我也觉得这样的自己挺荒唐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关注你。我注册了一个小号，头像是孤独而桀骜的北极狐。你每一个回答，我都去留言，我希望你能看到我。

你还记得回答过“你经历过最孤独的时刻是什么？”这个问题吗？你说你一年级在外面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告诉爸妈，结果他们给了很多钱让你自己去买创可贴。那一刻起你才知道你的存在微乎其微。

我在想，我们似乎有个相似的童年，有点孤独有点没人在乎你究竟是谁。但是至少你的童年乃至现在，都还有这些故事和慈爱外婆留下的温暖陪伴着你，点亮你，人生不至于偏颇方向，始终可以在内心有柔软的一处。你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似乎看到了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可以更柔和更坚强的自己。

我一直在想你长什么样子，也许看起来温柔又脆弱？你经常发“哈哈哈哈”，只是为了掩饰你的孤独罢了，对吗？

他说到这，转过来望着她，眼睛闪亮着温暖的笑意，“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一见如故的感觉，只是心里不承认罢了。”

“那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看见你笑起来像现在这样眼睛亮亮的，我就喜欢上你了。而且现在我不孤独了，我也找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她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