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一瞥：北京四剑客

这一瞥费了老鼻子劲。我用了四五个月，读了四位作家的主要作品。不仅在kintle 和QQ阅读上看了电子版，还精选着买了若干本纸质书，足见我敬重有加。

这四位是阿城、王朔、冯唐、王小波，都是北京的作家。

一、阿城

阿城，生于1949年，高中尚未毕业遇上文革。1968年下放山西、内蒙插队，后到云南建设兵团农场落户。1979年回到北京。1984年发表中篇小说《棋王》，次年接受约稿，发表《树王》《孩子王》。阿城的《棋王》，一炮而红，与《树王》《孩子王》一起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坛的地位。阿城发表过六篇短篇小说：《迷路》《傻子》《周转》《卧铺》《会餐》《树桩》，以及以短文为系列的《遍地风流》。有媒体称，他有32年没写东西。其实不是，他尽管没有大作问世，但短文不断，比如出版散文作品《威尼斯日记》《闲话闲说》《遍地风流》《回忆的季节》《世纪光影》《好说歹说》。还有影视编剧作品《大明星》《月月》《飓风行动》《芙蓉镇》《孩子王》《棋王》《三个女人的故事》《画皮之阴阳法王》《盛时里的工匠技艺》《贞观之治》《吴清源》《刺客聂隐娘》。只是这些作品，不及他的三个中篇小说影响大，才给人有大隐于市的感觉。

他的作品文笔洗练，短小精粹，白描古朴，生动传神，自成高格。《棋王》中：……老者推开搀的人，向前迈了几步，立定，双手合在腹前摩挲了一下，朗声叫道：“后生，老朽身有不便，不能亲赴沙场。使人传棋，实出无奈。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棋道，我看了，汇道禅于一炉，神机妙算，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古今儒将，不过如此。老朽有幸与你接手，感触不少，中华棋道，毕竟不颓，愿与你做个忘年之交。老朽这盘棋下到这里，权做赏玩，不知你可愿意平手言和，给老朽一点面子？”文中偶用四字铺陈，似有魏晋之风。

莫言说阿城是个“想得明白也活得明白的人”。

陈丹青说阿城是“天下第一聊天高手”。

王朔说阿城是北京这地方这几十年养成的人精。

唐诺称阿城为我们这个世代的“稀有财”。

近来，重读阿城的“三王”。看到《棋王》中，王一生放弃地区参赛机会，在赛后约9位高手同时下盲棋，正襟坐下，眼眶一热。看到《孩子王》中，老师将珍贵的字典送给学生王福，自己告别学校回队劳动，又为他的前途担忧。

阿城与王朔、冯唐、王小波相比最大区别，是在小说中绝少有对女性的描写。他只在《孩子王》中写了一个想到学校去教孩子们唱歌的女性。而在王朔、冯唐、王小波的作品中，几乎无有女色不成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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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朔

王朔，生于1958年，中学毕业后参军当过海军战士。1980年退伍回京在医药公司工作。1978年开始发表小说，著有3部长篇小说和22部中篇小说。作品有长篇小说《看上去很美》、《我是你爸爸》、《致女儿书》，中短篇小说集《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动物凶猛》，杂文集《无知者无畏》。他的不少作品改编为电影，如《过把瘾》、《阳光灿烂的日子》《看上去很美》《冤家父子》。参与编剧和策划的影视作品有：《北京人在纽约》、《编辑部的故事》、《渴望》、《海马歌舞厅》、《我爱我家》、《顽主》、《甲方乙方》、《一声叹息》、《我爱你》、《梦想照进现实》、《非诚勿扰2:不省心》。

他的长篇小说《看上去很美》，主人公是上幼儿园期间的小朋友方枪枪；《我是你爸爸》写的是马林生和中学生马鋭之间的父子关系；《致女儿书》主要写的是老王和咪咪方、梅瑞莎等人之间的谈话聊天。王朔还有小说《玩得就是心跳》，从篇幅来看，属于长篇小说。在书店，《玩得就是心跳》买不到。翻开书店里王朔小说书皮的内页，只见到介绍他的其他三部长篇小说和两部中短篇小说集。在kindle和QQ阅读上，也找不到《玩得就是心跳》的电子版。我最近还是在野鸡网站上读到它，其当属于盗版，书内错别字连篇，标点符号乱甩，难以卒读。《玩得就是心跳》写的是主人公因高洋遇害案被公安机关调查而寻找证人洗刷自己，结果发现高洋没有死，这是高洋和朋友们为“玩得就是心跳”而设计策划的一桩骗局。这样的作品当然会在审查上遇到困难。

王朔的作品标新立异，颇具语言特色，曾借助影视作品的传播在九十年代的文坛刮起一股旋风。他的作品描写很好，这从《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对于海岛和集市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他书中的对话很好，读到《我是你爸爸》中的一些对白，我在笔记中几次写道“精彩”。他的语言魅力，从作品名就可以领略到：如《过把瘾就死》、《玩得就是心跳》。也有作家评论说，他的小说人物生动，但却太单一，“男女老少都贫，一贫到底”。

文学作品应有故事性和语言的统一。文学是人学，人物的思想性格通过故事来塑造。王朔评金庸小说中的人物：高兴就喝酒，不高兴就打架。他的小说“情节重复，行文啰嗦，永远是见面就打架”。金庸是通俗小说作者，行文是啰嗦，但故事性强。金庸小说和影视作品大有市场，历久不衰，金粉遍天下，正是得益于他作品的故事性。王朔评论金庸的小说，有得当的一面，但也暴露出他的另一面。他的四部长篇小说的内容是：幼儿、父子、聊天、骗局，故事性不强。中篇小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动物凶猛》的内容是：“抠女”和“使坏”，作品立意不高。故事性不强和立意不高，是王朔小说的硬伤。

十多年来，王朔鲜有小说发表，大概是过不了故事这一关。语言很好，故事难找。

几个月前，朋友圈传王朔的一幅贴子：大意是外地人卖掉老家的房子，到北京来买房，背着高高的贷款，吸着北京的雾霾，还感觉着幸福。朋友圈里的人，于是蓬勃议论起王朔的小说，可见他的粉丝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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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冯唐

冯唐，原名张海鹏生于1971年。1998年获中国协和医院临床医学博士学位，曾供职于麦肯锡公司、华润集团下属公司总经理，集作家、诗人、医生、商人于一身。

他著有长篇小说《欢喜》、《18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2000年）、《北京、北京》、《不二》、《女神一号》；中短篇小说集《安阳》（《天下卵》）、《搜神记》；随笔《活着活着就老了》、《三十六大》、《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诗歌集《冯唐诗百首》。

我逛书店时，一段时间见摆着冯唐的好几本书，心想这是个人物。先看了他的《活着活着就老了》，觉得文笔不错，再找来他的其他书来看。《18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北京、北京》写秋生从中学到大学的感情生活与经历，称为“北京三部曲”。《欢喜》是他17岁的作品，他觉得比王小波20多岁的初作《绿毛水怪》好。《女神一号》写田小明和妻子白白露、女友万美玉之间的感情经历。在美国一时不能回国的白白露爱着田小明又处处提防着监视着他，在国内家里床上安了软件，能够知道田小明从美国回中国后同过几个女人上床。田小明忍无可忍，同万美玉出走，发现万美玉也一样想掌控他。他醉后飞身从20层的高楼跳下，幸好被抢救回来。冯唐说，他写的是人性。男人与女人，丈夫与妻子，追逐与被追逐，掌控与反掌控，这是人类经久不衰的话题。田小明与两个女人的缠绵纠葛，也可以归于人性，但还是浅薄了点。

《不二》在香港出版，媒体评论说该书一时“洛阳纸贵”。我找到这本书，见到书的宣传纸带上说印了8万册，已印11版。《不二》的语言自然很好，柴静列举了书中一段：“我喝得急了，半杯子下去，心就跳出胸腔，一起一伏地飘荡在我周围，粉红汽球似的，我的阳具强直，敲打我的拉练，破开泥土的地面就可以呼吸，拉开帷幕就可以歌唱。酒是好东西，我想，如果给一棵明开夜合浇上两瓶七十度的医用酒精，明天夜合会脸红吗？香味会更浓吗？它的枝干会强直起来吗？”《不二》以禅宗第五代祖师弘忍传位为线索，描写尼姑与弘忍、神秀、慧能、韩愈等人的性事情史。

冯唐还有中短篇小说集《安阳》（《天下卵》）。冯唐说，《不二》着重于“乱和神”，色神和宗教，背景是初唐。《天下卵》着重于“力”，凶杀和色情，背景是辽金元。《安阳》着重于“怪”，医学、巫术和古器物制作，科学的诞生，背景是夏商。

冯唐的《18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北京、北京》没有脱离他个人经历的影子。《女神一号》和《不二》，走出了他自己的影子，视野逐步开阔。

冯唐的文笔与王朔一样精彩。我是先读到《活着活着就老了》，被书中文字吸引，才看他的其他作品的。柴静说，冯唐文字上嚣张得厉害，怪力乱神。李敬泽说，“最崇高和最庸俗的，最雅和最俗的，最高调和最不高调的，都在冯唐的文字里狂欢。 ”

李银河说，冯唐的文字如此出色是一个谜：他是怎样练就这样的文字的呢？我猜是他在古文上下过不小功夫，我不敢说他的古文功底比李零、李敖还好，但是肯定好过王小波和我。

冯唐和王朔一样，强项在文字，弱项在故事。他在《北京，北京》的序中说：“冯唐的小说不是现实。冯唐的小说不是梦想。冯唐的小说也不是梦想照见现实或现实侵蚀梦想。小说家冯唐不活在梦想与现实之间，他不活在人力图主宰自己或HOLD住世界的任何时候。所以，据说，冯唐的小说语言好，叙述也好，读之令人津津有味或勃然而怒，但据说他的故事不行，这就对了，所谓故事，不外乎是人千难万险千回百转力图主宰自己或HOLD住世界而成或不成的事。”

在四位作家中，冯唐是最年轻的。王小波早逝了，阿城和王朔搁笔了。冯唐说，他打算写10部长篇小说，除已出版的6部长篇小说，他还有4篇要写。应该没有问题，他今年47岁，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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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小波

王小波，生于1952年，先后当过知青、民办教师、工人。1978年考入人民大学。1980年同李银河结婚。1984年获得美国匹兹堡大学硕士学位。1988年回国，先后在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任教。1997年病逝。他著有长篇小说《黄金时代》、《革命时期的爱情》《万寿寺》《红拂夜奔》、《寻找无双》，中短篇小说集《绿毛水怪》、《夜行记》、《我的阴阳两界》、《似水柔情》，杂文书信集《沉默的大多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的精神家园》、《爱你就象爱生命》，未竟稿《黑铁时代》。

王小波在读大学时，写了《绿毛水怪》。李银河看到《绿毛水怪》的手抄本时，是光明日报社的美女编辑，而王小波是街道工人。王小波当即展开对李银河的追求，居然成功了，不能不说《绿毛水怪》起了很大作用。

王小波的长篇小说《黄金时代》写知青王二与陈清扬在农场的爱情关系，触及社会痛处，获得第13届《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小说《未来世界》获得第16届《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革命时期的爱情》写少年王二在文革中与女大学生的革命和性欲的微妙关系。《万寿寺》、《红拂夜奔》、《寻找无双》将古代作为故事和人物的时代背景，抒写出妙趣横生的社会与情爱生活。王小波的《绿毛水怪》有点意思，他的《黑铁时代》比冯唐的《天下卵》强。

王小波的作品，性爱张扬，恣肆汪洋，得到极大发挥。高晓松说，“以我有限的阅读量，王小波在我读过的白话文作家中绝对排第一，并且甩开第二名非常远，他在我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白桦说，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把以前所有写性小说全都“枪毙了”。

王小波的作品，幽默横生，俯拾遍是，给人以阅读的乐趣。我觉得，他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幽默象一棵参天大树，上面枝枝杈杈丛生，不知什么时候斜刺里就插来一段，令人忍俊不禁。正如李银河所说，他有着一个有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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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和王朔许多年未见大作问世，他们的路已经看到尽头了。

冯唐还在写作，他按计划还有4部要写，也许不止。《不二》题材新颖，性爱夸张，稍欠血肉。冯唐想成为另一个兰陵笑笑生，能够与否要看《不二》的传播和大众的接受。小说集《天下卵》里的《天下卵》和《安阳》，反应平平。后面几个短篇，味同嚼蜡。冯唐的文学语言有相当功力。人们希望看到用语言装饰的帐篷里，活跃着精彩的故事和鲜活的人物。冯唐如果不能幡然改进，也就可以看到他的尽头了。

人们惋惜王小波的离去，他当年正值鼎盛时期，还看不到他的创作尽头。如果他至今健在，也许他的作品会蓬勃生长，他的王式幽默会带给大家许多欢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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