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担子的行头(装配)简单统一,两只篾制竹箩筐打底,上头放木制格箱(箱子分许多小格),一根扁担挑起,单手敲铙,拖长了尾音喊:“破铜烂铁——换糖哎……”“花样花线(绣花用的图案和丝线)、洋钮子(衣服上用钮扣)、锈花针哎……”
进了村,一群孩子趿拉着鞋眼巴巴(眼里满是渴望)围上去,大人瞧见了,自是揪住耳朵往家里扯,“没出息的,(长)大了跟着吃百家饭去!……”放勋家的小姑娘连雨天里奶奶去菜园子的破胶鞋也不肯落下,一股脑卷了往外拖,急得放勋妈破了口(骂),“哎呀呀,你个讨饭命哟,败家的小祖宗真要吃了百家饭去……”
正月十五闹元霄,孩子们的花灯是要留到晚上点的。白日里的佘家庄有两件大事,晌午时分,那些没能怀上娃的旧娘子(结婚过了两年)新媳妇(结婚一年内)聚拢到村东头的绿肥池(村里面用树叶、杂草等沤肥的池子)边,吉时一到,鞭炮“噼噼啪啪”开了声,负责“拍喜”的男子手持竹杖、木棍追着抽打,绕着这污秽不堪的化粪池赶上三圈,“生不生?”那边被赶的早累得气喘吁吁,跑得慢的挨了棍杖失了魂魄,也顾不得羞,拖着哭腔忙不迭地“生、生、生……”求不求得来子孙另说,反正每年的仪式那是做得一个“足”。
午饭比平日里要早上半个时辰,有了前两年的经验,家里的女人今年没等放勋妈安排就自觉拎了布袋,找个豁了口的碗,抱着小姑娘出了门。道士老爷爷掐着指头算了一卦:放勋家的小姑娘需得吃上三年百家饭,方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成就了这佘家庄元宵里的第二桩大事。
看着你家一把豆子他家一把粟子先过了豁口的碗,再倒进自家的布袋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多福多寿”、“岁岁平安”……小姑娘觉得好玩极了,趴在肩上“咯咯咯”笑得欢,气得放勋妈瞪了眼:“你个害人的小祖宗,让一村老的少的不得安神(安宁)……吃了百家饭,要报得百家恩……”
农历三月初三的庙会,“棒头人儿戏”要唱上三天三夜。木制的“棒头人”由三根木棒操纵,主棒(也称面棒)用来操控头部动作,耳朵、眼晴、鼻子、嘴巴均能闭合张开,入微处眼珠转动,头颈上下左右扭转;另外两根操纵木偶人双手的棒子,又称作“手挑子”。“棒头人”全长1米左右,平底没有腿,如果需要表演腿部动作,则另制作双腿由演员配合操纵,称之为“配腿”或“配脚”。
戏班子多有家族成员组成,他们半农半艺,忙时种地,闲时唱戏。戏班子三天的伙食和住宿放勋妈看管得仔细,一点儿也不肯马虎。到了晚上,小姑娘就最开心了,非要缠着学几招“送物取件”、″击鼓抚琴”、“骑车划船”、“策马扬鞭”……
放勋妈心里过意不去(感到抱歉),“师傅们一天辛苦了,吃住可还得行(可习惯),大灶里热水焐(拿小火保温)得滚烫,尽(管)用……”
班头唱诺作辑道谢:“跑(唱)了这些(很多)地方,遇见您个菩萨奶奶,把我们吃百家饭的当个人看。讨饭的命,糊个嘴(口)!……”
放勋妈听得不忍:“百家饭怎了,没点能耐还吃不上哩!……”
小姑娘觉得这句中听,忍不住就显摆了去:“我也是吃百家饭的……”
在这春日微凉的深夜,裹着戏装的“棒头人”静默无言,院落里连翘萌动的芬芳让人沉醉……
村东头的“瞎子奶奶”眼神不好,是二小队的“五保户”。原先队上各家出了粮(从地里收了粮)按人头田亩打高了称杆(足称,多称)子送到门上,早两年(两年前)老伴儿走了之后,老奶奶的眼睛出了正午便一团黑,队委开会商定各户轮流接到家里过(生活)。
放勋妈怕照应不周,安排把架子床支在自己屋里头,小姑娘就再也不肯在自己房里呆了,缠着老人“说古儿书”(讲从前的故事)。
临睡前,小姑娘打上手电筒,放勋拿棉球沾凉开水把眼晴清洗得仔细,拿了眼药刚要抹,老奶奶浑浊的泪珠子顺着深陷的皱纹直往下流:“我个吃百家饭的贱命,如今倒享得勋哥儿你们这般照顾……”
放勋被哭得手足无措了起来,放勋妈赶紧起了身,“你老人家跟他客套个啥,他不也是个吃百家饭的……”
终究,我们都是吃百家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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