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要还的

江珊是飞旺集团武汉分公司的出纳，中等身材，单眼皮，长圆的脸，直眉毛。35岁的她，眼角有几条细细的鱼尾纹。

她在公司工作十年了。工作勤勤恳恳，加班从没有怨言；出纳业务纯熟，各分公司有新来出纳，领导让她指导培训，她也乐于助人。公司在满十周年员工的嘉奖会上，夸她像一颗螺丝钉在平凡的岗位上辛勤地付出。

江珊有个温馨的家庭，丈夫郭松在机关工作，有个7岁的儿子，父亲去世早，母亲跟着她照顾外孙。一家人相处和睦，她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足。

但是，江珊最近连续一段时间失眠，常常到夜里12点半了，她还睡不着。

原来是丈夫郭松上班的机关单位，一个月前搞裁员，据说是上面的政策。郭松所在的信息处就他学历低，加上他不主动学习提高自己，也不听领导安排，成了被裁员的对象。

还好机关福利分的房子保留下来，但是稳定的工作没有了。家里下有孩子要抚养，上有公公婆婆身体不好。郭松也是快40岁的人，没有专业特长能干什么呢？

虽然江珊在企业做出纳工作，收入比郭松的工资高，但高一点有限，靠她一人的收入承担一个家是不行的。再说现在学会计的越来越多，随着自己年龄越来越大，她心里也开始发虚。

本以为家里有个公务员能旱涝保收，却没想机关单位也裁员，公务员也不稳定。也怪郭松不争气，那么多公务员怎么偏偏裁他呢？

丈夫郭松倒是不在乎，他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你看我那些职高的同学，好多都自己做生意，那赚钱呀都比我工资多。再说我也才38岁，这个年龄正好可以自己创业。这不是个好机会吗！

可是，你问他想干什么？他自己也没有主意。家里没多少积蓄，虽然专科毕业，但基本是混的，没学到真本事。给人打工吧，高位做不了，低位又不愿意。想做投钱少又能赚钱的生意，哪有那么好的生意呢？

周五早上，江珊送儿子上学，临出门嘱咐孩子姥姥，今天要早1小时接孩子。

平时，江珊上班要路过儿子的学校，早上顺路送儿子上学。下午放学由姥姥接回家。其实，学校离家不远，大约1000米，只是路上有2个路口，路口的汽车、自行车，电动车、行人很乱。

下午姥姥特意提前出门了，但去学校的路上，她发现还是晚了。路口已经站了好几个背书包的孩子，他们围着一辆黑色小轿车。车停在辅路边上，车玻璃贴的黑膜，看不见车里。车边站着一个灰头发的中年男人。

姥姥走近一看，车边有个孩子坐在地上哭，啊！是自己的外孙！

她冲上前，质问那灰发男人＂你把我孙子怎么了？我记下你车牌号了。＂

男人直起身说＂大姐，是这样，我下车开门时，孩子从后面跑过来撞上了。大姐，你跟我一起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这样我们就都放心了。＂

灰发男说着就把副座的门拉开，让姥姥上车。他自己回到驾驶坐上启动车。

当姥姥抱外孙跨上副座时，瞟见后坐一位漂亮的姑娘，便向她点点头算打了招呼，便坐稳抱好孩子系上安全带。

到医院后，那灰发男人又是挂号又是缴费，跑前跑后给孩子做检查。

当江珊到医院时，孩子已经检查完了。只是皮外伤，不严重。但是，孩子精神受了刺激，直到大夫检查完，才在姥姥怀抱里安静了下来。

郭松也来了，姥姥直怪自己出门晚了。郭松看孩子没事，松了口气。当他看到拿着药走过来的灰发男人时，笑起来，是熟人，原单位行政处的杨处长。

杨处长50岁了，虽然头发灰白，但身板挺直，精神面貌比实际年龄至少要年轻好几岁。

杨处长看到郭松，赶紧道歉说，“真是对不住，今天忙晕了，都怪我太不小心了，开车门没四周看看，结果孩子从后面跑来撞上了。以后开车门真不能着急啊。”

郭松说 “ 没事，只是碰破皮，也怪孩子在路上瞎跑。耽误您时间了。"

杨处长客气地留下手机号，说还有事，就先走了。

杨处长走后，姥姥说 “杨处长看上去是个负责的人，要是别人可能早就逃了。奇怪，车里坐的女人连招呼也不打。”

＂妈，您就别管那么多了，只要我们孩子没事就好。＂

周末的早上，江珊两口子去逛大街，想看看市场。从早上到傍晚走了一天，看了大街两边的商铺，也看了大商厦里的店铺，发现卖服装的铺子比较冷清，而商厦里的餐馆热闹。吃饭时间，每家餐馆都满满的人，有的餐馆门口还排队等候。只有个别餐厅人气差些。

江珊只感叹，真是民以食为天。

周日下午，杨处长来家看孩子了。他看到孩子膝盖上碰破的皮已经结痂了。摸着孩子头说＂以后别在街边跑，尤其离车远点。＂

当沙发边只剩两个大人时，杨处长喝口茶说＂小郭，单位的安排我听说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郭松看着杨处长的眼睛说＂杨处长，您经验丰富，帮我指点下。最近我出去转了转，发现那些大的商厦还有街边小巷，餐馆生意都红火，我开个小餐馆怎样？＂

＂开餐馆，你有厨艺特长？还是有管理餐馆的经验？" 杨处长盯着郭松问，郭松摇摇头。

他接着说”开餐馆不仅辛苦，而且复杂。你了解开餐馆的运行吗？先要采购各种食材，再由厨师加工成菜品。餐厅还要整齐干净的店面，也要有员工的良好服务。哪个环节出问题都影响生意。＂

郭松接过话 “这确实是问题，您说的有道理，我还真没有考虑过。”

杨处长继续说＂餐馆小了做不成大生意，赚钱的餐馆一般都有高大上的设施和服务，至少是有自己特色，要么是特色菜品，要么是特色服务。如果吸引不了高大上的顾客，就不能吸引公款消费。公款消费才能带来丰厚的利润。开个小餐厅又没有特色的话，想赚钱很难的。＂

郭松点头，杨处长继续说。＂我建议你开个烟酒杂货店。经营起来比餐馆简单多了，只需要买进卖出，赚差价。关键是可以利用机关单位的关系，比如机关招待用的烟酒，可以来你这里买。慢慢机关单位多了，生意就兴隆起来。＂

＂等你想明白开始干了，记得来找我，我有好的进货渠道给你。” 杨处长临走前说。

杨处长的一番话，让江珊与郭松茅塞顿开。杨处长不仅帮他分析怎么赚钱，还给他们提供进货渠道。简直是遇到贵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干就干。

一周后郭松就把店面的地址定下了，这是个热闹的街边店铺，隔壁有个卖彩票的点，每天晚上这里聚着不少人买彩票，有人气。附近是中档消费水平的居民区。

房租签合同后，郭松开始找人装修。又找人办工商执照，经营许可证等等。这些费用都靠家里的积蓄七拼八凑，又找亲戚借了款，才勉强搞定了。

一个多月后，＂兴隆烟酒杂货店 ” 开张了。

刚开始来店里购买的客户中，零散的客户不多，机关单位客户主要是杨处长单位的招待所和食堂。

信心满满的郭松对皱眉头的江珊说"别担心，杨处长给我介绍了几个大客户，我正在努力忽悠中，关键是…，估计下月能再增加3个大客户。”

看郭松胸有成竹，每天忙碌而愉快的劲头，江珊心里很踏实，安心地上自己的班。

十年的出纳工作，江珊已经到了熟能生巧的地步。平时，江珊按照计划做每天的工作，做起来有条不紊。上午收现金、收支票，填写单据，登录网银。下午去银行存款、取款等等。由于安排有条理，每天可以节省出1-2小时。

财务科长看江珊工作有富余时间，总是安排她做凭证和记账。她提醒刘科长，出纳做会计的事不合适，要求自己专门记账。

刘科长批评她说 "有什么不合适？你专门记账谁做出纳？你的主要工作是出纳，兼做会计记账。财务是一个整体，要有团队合作精神。给你机会做账，对你不是个学习机会吗？难道你想做一辈子出纳？＂

她确实不想做一辈子出纳，财务岗位中，出纳是技术含量最低的岗位，人人都能做。如果业务技术不提高，年纪越来越大，被淘汰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是她挤出时间来学习记账的动力。

这天上午，她收了业务员交来的现金货款两万元。按惯例下午去银行存现金。

银行离公司有一站路远，她通常喜欢走过去。主要是想活动一下身体，放松一下神经。她正走着，郭松来电话了，说正在进货，货款缺了一万块，要她转钱过去。

江珊说＂我手里没钱了，少进点货吧，卖完了再进。＂

电话里说 “这是杨处长推荐的货源，价格很好，下批货就涨价了。你想办法借点。”

向谁借呢，江珊正想着，突然反应到自己不是去银行存款吗？包里有2万现金，这个钱可以先借用。回头拿店里的营业款还上。

主意一定，脚下的步子不觉也快了。到银行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万存入郭松卡上。

凭她的经验，只要在月底结账前把款还上，别人就不会注意。她用纸条写＂借一万元“，将纸条与剩余现金用皮筋绑起，再放进抽屉锁好。以此提醒自己，这是借款，是要还的。

第一年经营下来，他们还清了开店前的装修借款，还净赚了十万。

江珊看到存折上的数字不断增加，就跟郭松商量再买套房。因为现在银行利息低，房价涨得快，把钱存到银行，还不如买房子能增值，再说儿子将来结婚也用得着房子。

周末他们去看楼盘，看中了一个三环边的楼，离地铁有700米，附近有个三级医院，开发商规划图里还有商场，学校和幼儿园。2年后交房。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全款买房不行，他们向售楼员了解了银行贷款的情况后，交了2万订金。但开发商要求三天内交齐首付款。也就是首付款最晚下周二交齐。

如果拖延几天，店里的营业款可多收些。但售楼员说，还有好些人等着交款呢，300个房号排了400多人，你交不了款，就让给别人吧。

江珊没想到房子这么火，有这么多竞争者，不能放弃机会。估算下来，首付款还差20万。她逼着郭松马上跟朋友电话借钱，有朋友答应了，要他明天取钱。

第二天下午，郭松去取钱时，只拿到了10万。有个朋友因媳妇反对没借成。明天就该去交首付款了，还有10万没着落。怎么办？

郭松说＂就是时间急，要是拖几周店里的流水就差不多了。哎！像上次一样，先借公款周转一下，怎样？"

江珊低声说“借公款这么大金额，你以为容易啊，要动脑筋，还要担心受怕的。” 

郭松安慰她  “ 别担心，我们只是借来周转一下，要还的，要还的。“

第二天在办公室，江珊拿出空白支票，填上金额，盖上人名章，但是，还缺财务章。按银行规定支票必须是人名章与财务章盖齐才生效。

财务章在哪里？在科长的抽屉里锁着。通常的流程是：江珊把支票写好后，统一递给科长。由科长对付款申请进行审核后，再盖财务章。

但是，她今天擅自开的支票，没有任何付款申请。科长怎么会盖财务章呢？

公司管理层通常要在周一上午十点开会，当然财务科长要参加会议。

当科长走到财务室门口，江珊大声说 “ 科长，银行刚才来电话通知，昨天有张支票的财务章不清晰，要求带章去柜台重新盖，要求今天上午办，否则退票。”

科长不高兴 “ 怎么不早说，现在要去开会了。” 江珊说“ 要是今天退票了，款付不出去，业务部门投诉，可不是我的责任。”

科长一怔，急匆匆回到座位，拿出钥匙打开抽屉，取出财务章塞给她＂下回早点说。” 气哼哼快步走了出去。

江珊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出支票。将财务章盖好。然后，拎起那个去银行才用的公文包出门了。

她跟往常一样走路去银行，但是，今天心里着急，三步并着两步走，没心思看路两边的风景。

眼看还有一半路就到了。忽然，她感觉手里的包被夺下，本能地大喊“啊！抢包了，抢包了！”，只见抢包的灰衣男子飞跑，她也跟着边跑边喊。

只听”嘭“的一声，灰衣男子在扭头回看时，撞上了正进站的公交车。人倒在了地上，过了约十几秒钟后，他慢慢坐了起来，是个瘦小年轻人。他坐在地上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低下了头。

警察来了，把他们带到附近的派出所。江珊把被抢的经过讲了，警察一一核对包里的东西，就把包还给江珊了。原来江珊经常进出银行，拎着那个公文包，不是存现金，就是取现金，早被小偷盯上了。还好虚惊一场。

等江珊坐公交车到银行时，郭松早已在银行帮她排好了队。江珊平复心情后，在柜台前将款存到储蓄卡上，郭松拿着卡就直奔售楼处去了。

江珊回到公司后，没对同事提起路上被抢的事。她想到这半天的遭遇，觉得自己好委屈。但想到即将购买的新房子，她心中又充满了喜悦。委屈与喜悦，她都不敢跟同事说，心情是压抑的。

表面看，江珊每天上班埋头做事，不与其他同事八卦。实际上她变得十分敏感，担心领导在怀疑她。如果有人小声说话，她就疑心是在议论她。

只有郭松安慰她 “放松点，没事。我们只是借款，要还的。”

又一个春节到了，按惯例江珊两口子要去感谢杨处长。杨处长照例对政策形势进行了分析。＂现在机关管理越来越严格了，上面提出了八项规定，不准公款吃喝，不准公款买烟酒了。过了春节，机关单位客户会减少，你们应该增加点别类的客户，比如婚庆公司、餐馆、酒店类......"

果然，春节后，那些固定的机关客户在减少，个别留下的机关客户购买量也在缩减了。

郭松赶紧联系其他的客户，比如美喜婚庆、方圆酒店，想争取大生意。但是，竞争激烈，谈判往往直接切入货量与价格，都压价很低。只能想办法争取进货价格的优惠。郭松加大了进货量，但由于销量没有增加，营业额不见好转。

3月底催缴房租的压力来了。要是去年有那些机关客户，付房租毫无问题。郭松好说歹说，房东才同意推迟一周支付房租。

江珊说，＂这月的营业额比上月又少了。房子月供用我工资还。房租的钱没搞定。这几年我们小店的生意多亏了杨处长，但好处费也没少给他。要不找杨处长借点钱？"

郭松答应明天去单位找他。

第二天晚上郭松回来说＂今天去单位没找到杨处长，手机关机。小道消息说他被纪委谈话了，说是被情妇揭发的。还记得他的车撞我儿子那天，姥姥说车后坐的女人吗？是情妇。他担心我们举报，指点我做生意。唉，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结局。”

房租的延迟期限要到了，房东说＂有新租户来谈价了，你们要是给不了。就停租吧。”

郭松说 “好不容易经营了3年，已经成气候了，放弃？我不甘心。只要度过眼前的困难，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珊珊，如果借款付2季度的租金，后面2个月就没有租金的压力。再加上这月新增加3个大客户，营业额比上月肯定多，再到下月底就够还借款了。再说下月还会增加新客户，营业额会继续增加。”

郭松的话让江珊相信，杂货店是有希望的，如果借款他们会有钱还上的。

江珊发愁的是：现在只能借公款，明着借公司不会同意。暗地里借嘛，财务章怎么办？她后悔上次找科长拿到章后，没多盖几张支票。再找什么理由要章呢？她脑子里乱了。

这天上午江珊正埋头整理银行单据。桌上的电话响了，是科长。＂江珊到会议室来。"

进了会议室，科长指着旁边的两个人说，"这是银行的张主任，那位是小白。他们银行给我们贷款，这是开户资料，你去办理，该填的填，该盖章的盖章。＂

江珊拿过资料看一眼说＂科长，需要财务章，公章我去找法务部盖。" 科长点点头，嗯了一声。

江珊先按照要求把表格填好后，就拿着资料去法务部盖了公章。等回到座位，发现财务章已经在她桌上了。

她看看旁边没人，迅速在三张空白支票上盖了财务章，然后把盖好章的支票放进抽屉。这才不慌不忙地在那一摞资料上盖起章来……

她没想到这么意外地盖出了三张空白支票。她用一张支票把杂货店的房租支付了。

但是，一个月后，店里的生意并没有像郭松预测的那样好起来。新客户是增加了，可是老客户却减少了，而新客户的购买量并不稳定。结果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少，营业额越来越差。

江珊催郭松赶紧跑客户。但郭松心灰意冷，他说＂唉，费钱费力找了新客户，老的又丢了。简直就是白辛苦。听天由命吧。＂

看到隔壁买彩票的人不见少，尤其有人中了500万大奖的宣传，使得这里的人气十分旺盛。郭松也沉迷进来，梦想着中500万。

江珊原想月初借，月底还。但是到了月底，借的钱没有还上。

她已经对郭松、对杂货店的生意完全失望了。现在能够帮她的只有那两张支票了。于是，她用那支票把房款还清了。

6月初，财务结账期间，江珊担心银行对账单泄露她的秘密，她做了假的银行对账单……

6月初，集团派了内部审计人员进驻了分公司查账。

审计人员经过核查，发现公司财务科内控管理混乱。出纳兼会计既收付款又记账，导致出纳擅自从银行提取现金、挪用并贪污共计56万元。

面对审计人员的质问，江珊回答＂如果不做假账单，领导知道了，就没有机会还款了。我真心只是借款，是要还的。＂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的确，欠债是要还的。你不主动还，老天自会安排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