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贞节.一（54）郭勇军良心发现，朱敏怡悔恨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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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亲：王闻道认妻惨死，白淑贞随夫而去

第54章：郭勇军良心发现，朱敏怡悔恨难言

郭勇军不是暴力崇拜者，他没有想过要打王闻道老师更没有想到他会被打死。他没有经历过暴风骤雨式的政治运动，他是在姚健的撺弄下才成立造反团的，与大多数学生一样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是热情高涨随后便是消沉。

王闻道被抓到学校后，他对姚健吩咐道：“你负责安排人将王闻道看好，看守的人轮班回家吃饭，王闻道要是饿了可以给他买两个面包。他身上要是没带钱和粮票的话你就先给垫上日后再跟他算。我得赶紧回去写批判揭发王闻道的材料，准备明天的批斗会。”

这里郭勇军表现出十足的天真幼稚，与敢于打碎旧世界的红卫兵相比有很大的差距，他太拿文化大革命中的“文化”当回事了。按任成松提供的线索他拟了几条批判提纲。他要发挥自己善于写文章的特点，也像中共评苏共中央公开信那样从一评写到九评，直评到侯家珍，董刚承认他们是执行了一条资产阶级的教育路线为止。

第二天一大早满怀战斗豪情的他来到了学校，却看到一群学生向楼头垃圾箱处惊慌地张望、小声地议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远远的看见大楼一侧的地上躺了一个人，走到近前看清楚了：那是王闻道的尸体！

以往他一向敬重的王老师趴在地上，背上血肉模糊全是棍伤。实在是惨不忍睹！想到王老师平日给他们讲语文课时的幽默表情，想到了昨天下午他带领学生去抓王老师的情景他突然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分明是任成松嫉妒王闻道借红卫兵之手泄他个人的私愤！我怎么会这么没脑子？怎么会同意小霍他们去喊那么下流的话？不管王老师有没有作风上的事都会受不了那样的辱骂。

此刻良心发现的他有种犯罪的感觉，政治运动的残酷深深地刺痛了他。他转身跑进楼里，在教工食堂找到了一快旧塑料布拿出来盖在了王闻道的身上，对远处围观的学生他怒吼道：“看什么看！啊？不怕他晚上找你们吗？啊？都给我滚！滚！！”

围观的学生们“啊！”的一声都吓跑了，不是死人，是让他这个活人给吓跑的。这时他的表情一定很恐怖，很凶恶！郭勇军找到了另外那两个骂阵的初中生，详细询问昨天骂阵以及晚上王闻道被打死的经过，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学校。

从此他再也不来学校了，他的追随者们上家来找他，说大家都希望他尽快到团里领导运动。他跟姚健明确地表示今后不再参加任何活动，团长你当吧，要揪斗董刚你们干吧，不关我的事。什么？要组织人去北京串联？你们去吧，不干我的事。姚健再三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他只说了一句：我让任大腮帮子给骗了。这是他头一次叫任成松的外号。

两年后，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他第一个报名去了生产建设兵团。在兵团他对大批判什么的政治活动表现得极度消极，平时也是沉默寡言，唯一的消遣就是看书，所以，尽管家庭出身好可他在兵团的十年并未受到组织的重用。

以往清晨起来，敏怡都能听到淑贞在厨房里做早饭的声音，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伴随着窗外树上的鸟鸣，加上孩子们起床后的喧闹是新一天开始的奏鸣曲，是和谐快乐的乐章。这乐章使她感到幸福，使她感到满足。

可是今天早上却有些反常：整个大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静得让人有些不安。她慢慢地下了阁楼，大厅里没有了闻道的身影显得有点空旷。她到厨房看了看，厨房里餐桌上摆着昨天晚上没吃完的饭菜。

她拍了一下脑袋，昨晚吃饭时真是昏了头，竟然说淑贞：“早年你要是听我的话能出这事？”淑贞没有搭理她，厨房也没收拾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半夜时分有门响的声音，她以为是闻道和淑贞一起回来了。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闻道上楼，联想到淑贞对她和晓晗的警告她开始心慌起来，难道真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不会吧？淑贞这么晚才回来，干什么去了？生我的气了？敏怡什么事都不愿意往最坏了想，一个老师能有什么事？睡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可现在站在冷清的客厅里她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等了一会儿见淑贞还不出来，她想：一定是昨晚的气还没有消？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淑贞尽管关系特殊却相处得融洽，两人从未恶语相向。她后悔昨晚对淑贞的指责，怎么能说出那种话来？平日里的涵养哪儿去了？应当给她道个歉，想到这便起身来敲淑贞的房门。

敲了几遍无人答应，使劲一推发现门是虚掩的，她走近卧室见屋里没人，床铺收拾得很整洁，柜子上放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敏怡妹亲启。她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抽出信没等看完便惊慌地叫一声：“贞姐呀！”

她一边揣起信一边往外跑，出了房门往院子里一望，在丁香树丛中她看到了淑贞的身影。让她和王闻道担心了近二十年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在菜园旁边的那棵大榆树上白淑贞分明已经吊死多时了。

她扶着门框站在那里，一步也迈不动。此刻她无语、无泪、无表情，只有心痛！剧烈的心痛！以前敏怡也多次见到过淑贞上吊，只不过那都是在梦里，每次恶梦醒来她都按住狂跳不已的心，庆幸这只不过是一个梦！这次她站在门口望着淑贞的身影心里喊道：“这不是真的，不是！这又是梦。”可梦怎么还不醒来呢！莫不说这是真的？ 敏怡的心像被火烧了一样，“咚咚咚”地狂跳，难受得似乎要迸出胸口。

院门一响，谁进院了？啊，认得，是管片民警小赵。她想上前迎迎，可两腿发软，整个身子打颤，哪里还下得了台阶？

“朱老师，朱老师！”

“小赵，我家出事了！”

“啊朱老师，你都知道了？”

“小赵，你看。”

小赵顺着朱敏怡眼神指示的方向扭头一看大吃一惊：“我的天呐！怎么这还一个？”

一大早的民警小赵怎么会来？他怎么说这还一个？理智告诉她闻道出事了，随着身后王晓晗一声惊恐的哭喊：“师父啊！”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王晓晗守在她身边哭。

见她醒了，小赵上前说道：“朱老师，你可算醒了。嗳，给你妈倒杯水。朱老师，你喝口水吧，冷静一下。”

“小赵，是不是他爸出事了？”

“啊，是，我接到通知说你丈夫王闻道在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从学校的四楼跳楼自杀了，我来就是通知你们家属到现场处理后事的。朱老师，事情已经出了，说别的也没用，”

他看了一眼晓晗说：“朱老师，咳，想开点吧，还得为孩子们着想你说是不是？”小赵和王家很熟，平日里对英模王闻道很是尊敬，虽然方才十三中造反红卫兵在电话里着重说王闻道是现行反革命，让他通知反革命家属，可他面对朱敏怡时反革命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敏怡站起来定了定神扭头往院子看。王晓晗哭着说：“妈，我已经把师父放到大椅子上了，妈，现在怎么办呐？”

朱敏怡说：“走，去十三中看你爸。”

小赵说：“朱老师，我开吉普车来的，我送你俩去吧。”

路上，朱敏怡再也没有说话。说什么？什么也不用说了，什么今天早上跳楼自杀？分明是昨天晚上就被人给打死了，如果淑贞昨天晚上没看见闻道死怎么会上吊？怎么会说道没了？

她后悔，后悔昨天拦住丈夫的话头讲什么学校里女老师们制作毛主席画像的事，如果让闻道先说的话有可能就走了，这事也就躲过去了……悔恨呐，悔恨！可悔恨的话没法跟晓晗说，只能默默地流眼泪。

大街上有的红卫兵在贴标语，有的在撒传单，也有破四旧的大学生在研究改街道的名称。

十三中是座老建筑，举架高，四楼有后来的五层那么高。王闻道是被人从四楼走廊头的窗子上扔下来的，摔得不成样子。尸体上盖了张破旧的塑料布，一只手和一只脚暴露在外，脚上的鞋和手腕上的表都不见了，头下面一滩黑红色的血已经凝固，无数的苍蝇在尸体上、血迹上爬来爬去。不远处就是一个垃圾箱，周围有不少废纸，因为已经停课，好长时间没人打扫一些废纸被风吹得满地皆是。

全市、全省著名的英雄模范教师王闻道就这样匆忙地结束了他四十八岁的人生。没几个人看到他临终时的惨状；没几个人听到他妻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英模的死以及他生前的事迹就像铁路边被人砍倒的一棵小树，“呼”的一声被高速行驶的时代列车抛在了后面迅速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随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展开，迅猛地冲击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鲜红的旗帜；到处都是革命的口号；到处都是造反有理的歌声；到处都是大字报小字报；到处都是游行的队伍；到处都是举拳呐喊；到处都是震耳的锣鼓！与整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相比王闻道的死就像是决堤洪水表面上泛起的一个水泡，从形成到消失只是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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