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江是地标名称，其实就是我们家乡的一条小河。河道流经冀南大平原一片多沙的土地，家乡人习惯叫它沙河或者老沙河。老沙河流过香城固村旁那段河道两岸，是村里人牧放牛羊的天然草场，既不叫清凉江，也不叫沙河、老沙河，而是叫牛叫河。
两百多年前，清朝县政府在牛叫河下游河水流出县界前的地方修了一座砖石堤坝，拦住了上游来水，河道里积水常年不断，流速平缓，丰水期河面有三四丈宽。
暴得富家住在牛叫河南岸村子的北头，大门前是一条长满茅草和绿色车前草的南北大街，沿着街道出村往北走一华里，穿过种着花生、红薯、高粱、玉米、棉花不多几种庄稼的田野，就到了被紫穗槐装点得花团锦簇让人心醉的牛叫河河岸，村子通往北岸南草场村的渡口。
渡口是连接香城固和南草场村的唯一通道。多年以来，两个村子互为姻亲，来往频繁，方便走动，村民集资打造了一条五槽渡船，一条六丈井绳连接南北两岸，每村出一个人，负责管理渡船和运送来往行人过河。香城固村摆渡人是暴得富，南草场村是外号叫“二红脸”的红满天。
北方人所谓摆渡，既用不着摇橹，也无需划桨，而是用井绳来回拖拽：暴得富把出村的人拽出去，把回村的人拖回来，然后二红脸重复同样的工作，一递一趟，轮番交换。拽出去、拖回来，一晃十几年。没有拖拽工作的夏季，他们就拴住船，躲到附近岸上紫穗槐棵子后面，脱光衣服，跳下河，洗去一年积攒下来的污垢。暴得富喜欢二红脸人高马大，二红脸欣赏暴得富彪悍壮伟，说不准是谁先提出来，两个人便成了儿女亲家。村里人相信有人经常活动的地方没有蛇和缠，久而久之，暴得富和二红脸经常下河洗澡的地方，就成了天然浴场。男人在行人少的白天洗，妇女在人脚静下来的晚上洗。清白之躯，一览无余，数茄子、道黄瓜，壮伟短小，丰腻干瘦，奶大奶小方面的议论，非常容易引起人们的兴趣。
暴得富儿子暴喜十五岁了。这一天，暴得富打了一斤村醪，糟了一锅大鱼，把二红脸请到家里，陪着笑脸说：“捡个日子，把俩孩子的婚事办了吧？早了早心净！”
二红脸一改往日快人快语的风格，半天才憋出来半句话：“年龄还小，等等......啊等等。”
“不小了啊？你家红英比暴喜大三岁......暴喜他娘十八岁添的老二......”暴得富大眼珠子骨碌着，“亲家，别是听到啥闲话了吧？”
二红脸脸色更红了：“年轻人......年轻人瞎呛呛......呛呛。”
暴得富面色凝重，一字千钧：“俩孩子成了亲呢，咱们是亲家！成不了亲呢，咱们是朋友！明人不做暗事，有话说在当面，好吗？”
“他们说，说你家暴喜从来不下河洗澡......”
“这......这不下河洗澡也是毛病？”
“说他光知道念书，下面就没有发起来，像个蚕......蚕蛹。”
“什么？”一口气把暴得富憋得比二红脸脸色更红，两只大手搭在二红脸肩头，“跟我走，咱们现在就到学堂里去。”
“干啥？”
“把暴喜从学堂里叫回来，下河！”
“这算咋回事嘛！”二红脸并非做作。
暴得富义正辞严：“说俺家里穷，俺承认！说俺为人不好，俺也承认！说俺那一样不行，知道吗？不能依你！”
口口相传，千真万确。下河时暴喜害羞，当着老丈人的面死活不肯脱衣服。暴得富急了，凌空一脚，把儿子踢翻在地：“狗日的，你是金枝玉叶呀！”然后扒光衣服，抓起来扔到河里。二红脸看到女婿在学堂里焖出来初雪一样洁白的肌肤，还有那代表血亲血性虎父无犬子的阳刚，当场拍板，确定了女儿女婿的婚期。后来呢？后来牛叫河那段河道两岸，就成了香城固、南草场两个村子午休过后未婚男青年的专属浴场。每年夏季洗浴季节，村子里有心计的女孩子，会相约着，躲在河道两岸的紫穗槐树下，给自己挑一个中意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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