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小姐和黄先生

我对黑小姐一见钟情。

她妈妈在邻居家定居。在她出生之前，我们已经和邻居约定好要抱养她或某位她的同胞兄弟姐妹。炎炎夏日，即便全身冒汗，也打消不了我和妈妈挑选的热情。一窝黑白相间的小猫崽儿里，我们都是几乎只看一眼便决定养她。“她眼睛攒光，全是机灵劲儿，还恶狠狠地挤着吃奶，肯定抓老鼠，还好养活。”我一边点头附和妈妈老道的判断，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那虽然透明却一直挥动的小爪子，直至我揪住脖子上的软皮，把她向上一拎，她才稍稍安分了一点。我不在乎她是否抓老鼠，只是纯粹喜爱她那直白、上进的性子，还有那双在纯黑皮毛的映衬下格外有精神的琥珀眼。将她拎到眼前，静静的对视了一阵，直看到她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我终于忍不住嘿嘿笑着，亲昵地和她碰了碰额头，轻轻地把她放到早准备好的小纸箱里，毫不在意妈妈在旁边一直暗嗔我“傻样”。

黄先生的命运相对坎坷许多。

我还记得那天的火烧云，和黄先生是一个颜色。黄先生其实是一只漂亮的橘猫，但是他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并不太美好。“他一直跟着我，冲我低声叫，这么小一只，就在垃圾堆附近……”妈妈一面难为情地组织着语言，一面用肥皂细细洗手。“流浪猫身上都有病毒，二宝还小，况且……”爸爸话音未落，不知何时已经细致观察过黄先生的妹妹皱着鼻子，背着手，沉稳地吐出一句：“屎，臭！”我笑着哄妹妹去院子里玩，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咪咪咪！黑小姐，来！”的奶萌声。我努力笑了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了。

妈妈赶走黄先生两次，他都又自己跑回来，不吵闹，只静静的望着你，后来我们实在不忍心与他黑亮的眼睛对视，终于决定养他。等他一口气舔掉半脸盆水后，才发出来一句极弱的“呜呜”声。“洗澡澡！”还没等妹妹扑过来，黄先生“嗷”的一声钻进了柜子的缝隙中。哄着哭泣的妹妹，我不免多多少少有些迁怒黄先生的不识趣。

黑小姐两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抓老鼠。一天被妈妈的惨叫声惊醒，出去一看，三只老鼠，由大及小，整整齐齐摆放在台阶上，旁边蹲着一只浑身洋溢着自豪与臭屁的黑小姐。我强忍着不适，对准着黑小姐夸了句“好猫咪”，她亮着眼睛，喵呜一声，便一只只叼走老鼠去她的领域进食了。

相对于黑小姐的牛奶、小鱼，黄先生的食物实在潦草许多。一家人对他很是敷衍，有时甚至会忘了家里养了一只隐形猫咪。他对食物要求极少，经常一个馒头，一盆水就可以一天都不出面讨要。除了愧疚，我还很是敬佩他审时度势的气度与本能。

我们实在不是厚道的人家。自从黑小姐开始抓老鼠之后，我们很少再给她加精餐了。不过村里的老鼠倒是能养住她的胃口，甚至她有时还会抓只蛇给自己加餐——她叼着未死的蛇来跟我分享的画面后来成为我的噩梦之一。

黄先生口味轻很多。他不吃老鼠，看到活老鼠也只是耷拉着眼皮漠然掠过。除了我们准备的不尽心的猫粮，他开始捉鸟。上树，从树林间飞跃，狩猎，着陆一气呵成，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他嘴叼两只大鸟头，鸟腿蹭地一路回家进食。妹妹有一次碰到他捉到一只小鸟，笑呵呵地从他嘴里抢了过来，黄先生没恼，只是静静等着，等妹妹玩够了，他才默默将小鸟叼走去进食了。所有的猫都觊觎小鸡崽儿，黑小姐和黄先生也是如此，但是，另人难堪的是，他们大多是觊觎别人家的小鸡崽儿，每次都闹得邻里不和。妈妈曾狠狠收拾过黑小姐，但在她屡教不改之后便放弃了，只是一次次去道歉。黄先生是压根就不给我们抓到他的机会——所以我一直不太爱黄先生，即使他比黑小姐脾气讨喜很多。在村里里大规模人工猎鸟之后，黄先生吃不到肉了。他将战略调整到别人家的存食。

黑小姐恋爱了。她的爱人是隔壁一只健硕的大白猫，我见过几次，大多是他从邻居的墙头东拐西拐到我家，那也倒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此猫身材如此之好，想必身手不凡。黄先生脾气性格极好，本事也是不错，到最后却找了一个丑妻，我很是遗憾许久。不过后来倒是替丑妻不值了，因为黄先生后来又找了许多小妻子。哼，渣猫！

黑小姐怀孕了。刚开始我只是奇怪她对事物越来越挑剔，对我们越来越不耐烦，甚至隔三差五去欺负一直都很让着她的憨狗——总之是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的缘故。所谓为母则虑，为母则强，原来很洒脱的黑小姐再也不钻缝隙，攀高岩了。在她生了三只小猫崽之后，憨狗过来闻了一闻，黑小姐吊在憨狗脖子上，直咬得憨狗跑了一里也没甩下她。黑小姐将所有的重心全放到了孩子身上，不论去哪，都要一个个叼到自己眼前。我一方面为她不信任我们而愤怒，一方面很是妒忌她对孩子的全意付出——在她以前不论何时都黏在我脚边的时候，我确实以为她是很爱我的。出于我的妒忌和妈妈难以照顾四只猫咪的忧虑，我们将三只小猫仔儿都送人了。

黑小姐三只小猫崽中有一对双胞胎，还是完全对称的形态。出于猎奇心理，收养双胞胎猫崽儿的那户将他们卖给了游客，卖的时候又恰巧被找孩子的黑小姐发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黑小姐开始在大马路上追车。终于有一天，她被车碾压成一滩血泥了。

我们养了黑小姐三年，埋葬黑小姐遗体的一个月后，黄先生来到了我家。黄先生也只活到三岁，他卒于邻居对他偷吃行为的惩罚。之后的许多个三年，我一直很厌烦自己身上人性卑劣的地方。至此，再也不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