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常的姨妈

《齐帆齐微课》：不寻常的姨妈

我的姨妈今年已经七十五岁的年纪，每天还不肯闲着，她不是帮着带带孙子，就是自己买了些鸡养着，还在院子外面开了一片地种种菜。

你肯定觉得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吧，可是当你听了她的故事之后就知道她却是真正不寻常的。

01

建国初期的农村，能识字的人少之又少，何况是一个女孩。农家女子大多在家带带弟弟妹妹，到了年龄出嫁了事。可姨妈不一样，她吵着嚷着非要去上学，老人拗不过她，让她如了愿，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有文化的人。

等她长到二十二三岁，家里为了给她的哥哥找一个媳妇，选择了拿她换亲。也就是说把我姨妈嫁给别人家，别人家给嫁个姑娘过来，双方都能给儿子找个媳妇。

就这样她被强行嫁给了我的姨夫，一个不傻但是木讷无语的穷苦男人。他只知道干活，永远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到土地里就是一整天。他是一个干农活的好把式，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而姨妈和他相反，她是个风风火火、热情开朗的人。这样的两个人生活在了一起，他们的生活可想而知。

我一直不理解姨妈怎么能愿意嫁给这样的一个人，我想她一定也经过了很多抗争和挣扎吧！

姨妈家在村子里是独门独户，姨夫也是忍气吞声惯了的，养成了从来不冒头、不发表意见的习惯。

而姨妈不一样，她在嫁过去之后不久就在村子里崭露了头角。

一天，姨妈邻居家的妇女眼看马上就要临盆了。可是她家的男人却都不在家。妇女们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好。姨妈听说了后，二话没说，拉上自己家的板车就把妇女送到了医院。好在去得及时，大夫说是难产，再晚了恐怕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了。

经过这件事，加上平时姨妈待人热情，乐意帮助人，她在村里妇女间的威望越来越高，于是她被选作村妇女主任。她这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不仅如此，她还自学了很多医学方面的知识，还成为了他们村里的乡村医生，造福了一方百姓。

除了在外面的工作，姨妈还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地井井有条。姨夫是大事小事一概不问，你只要告诉他干什么，他干活倒是不用别人操心。在姨妈的操持下他们不仅很快摘掉了穷帽子，还过上了比一般人家要好的生活。姨妈也生养了两男一女，三个儿女。

在孩子们成年后，她更是想办法把他们全部转成了城市户口，还给他们都在城里安排了工作。

02

姨妈退休后帮着大表哥开办了一个印刷厂。姨夫就成了厂里的搬运工，最苦最累的活都由他来干。姨妈就是工厂里的管理人员，兼会计、兼出纳、兼仓库保管员，还兼后勤、大厨，还兼着家里的保姆，照顾着他家里的两个孩子衣食住行。

别看这么多职位，两个老人是没有工资的，他们也乐意帮助儿子做事。随着儿子的事业越做越好，姨妈在家里的地位却一落千丈。以前姨妈一个人支撑着整个家，万事操心惯了，在儿子的生意上既然让她干这么多活，她就想操心干好。可是儿子媳妇可是不听她的。

俗话说“话少惹可怜，话多惹人嫌”。膨胀了的表哥，对姨妈越来越看不上眼，告诉她只需要把饭做好，把孩子照顾好就行了，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其实“知子莫若母”，姨妈对大表哥是不放心的。她太了解他的为人了。

他从小不爱做农活，农忙时节，地里老爷子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他就会去舅舅那边找一堆些泥腿子亲戚帮忙。这些庄稼汉，看在姨妈的面子上都会有求必应。可在大表哥眼里，找他们干活就是一桌饭菜就能打发的事事情，完全不看重亲情。

当这些人找他帮忙的时候，他就摆起了龙门阵：“我哥们有的是，干什么的都有。”这时他会呷一两口茶，再用眼角撇你一下两下的，脸上还会带着一丝笑意，说：“就是你有钱吗？那些场面人，不说别的，我去人家里一趟好歹也得买点东西吧。他们能看上眼的东西，可不是三瓜两枣能行的。这还是平常交情，还没说办事的人情呢。”

你要跟他借钱，他必定会先把自己的买卖从头到尾给你描绘一遍，自己的买卖是做的如何宏伟，生意是如何好，工作是如何繁忙。可是就是他的钱要不就刚买了原料堆在车间里，要不就还得预备着发工人的工资，因为已经拖欠了两个月了。

求他的亲戚一来二去也就知道了他的真实面目。于是当他再去找这些庄稼汉的时候，他们就纷纷躲着不见了。他再也请不到人了。请不到人，他就把这一切归置到了老太太身上：“你看看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亲戚，一堆泥腿子！还不知好歹，用他们是看得起他们。”

“人家不用你看得起。别人给你干活，你帮别人什么了？一让你给帮点忙，你就会玩里儿个楞。你自己弄臭了自己，你还好意思怪别人。”姨妈不客气地回敬儿子。

她一辈子行事堂堂正正，从不厚此薄彼，可她这儿子一点不随她。他认为她的那套老黄历早过时了，现在社会哪里不是抬高踩低的、尔虞我诈的？是的，父母兄弟给他工作都不给工资的人，你还给他谈仁义道德，不是有点搞笑吗？

可她很快就被儿媳给顶了回来。

“穷庄户有什么了不起，回回不是好酒好饭伺候着。以后不让他们上门！给脸不要脸了！”儿媳妇更厉害，是个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主。

“谁稀罕吃你的好酒好饭！”姨妈只能自己嘟囔着，不敢大声说给她听，因为她听见了会无休无止地跟你吵，直到自己背过气去，或者和她老公气不过两个人厮打到一起。两口子本来就有事没事就爱吵一架。

为了孙子孙女姨妈选择了忍气吞声，她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她骂几句就过去了。要是哪次为了她姨妈的家人两口子吵了架，她一年两年的都别想消停，儿媳会天天挂在嘴上挤兑她，嘲讽她，甚至谩骂她。

03

终于，当姨妈被大表哥发配到农场去之后，她得了抑郁症。

姨妈本是一个天性活泼、爱热闹的人，可是大表哥既然做了农场，他就需要人去管理，而自己的爹妈是最放心且又不需要支付什么费用的人。

大表哥的农场远离乡村。只有自己一家孤孤单单的地盖了几间房子，前后连个邻居都没有。只有姨妈老两口和儿子一家住在那里。老爷子从年轻就不管事，现在更是不管。只要给他吃喝，他就只管干活。老太太却又被委以重任，各种看管、计量、算账的活都归她。这些她能做得了，也乐意做。可是她受不了的是儿子和媳妇动不动就上演的全武行。

儿子爱喝酒，儿媳爱吵架。儿子一喝酒，两人必定吵架，三天两头还得动动手。老太太心善，从来不会对自己的亲人那么恶毒地攻击和打骂，她看不上她们的作为，但是又说不上话，说了也不会有人听。

以前她还能装作不知道，不闻不问，只是牵走孙子孙女，把他们搂到自己的怀里，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只求不迁怒到他们身上。但现在她们即是住在一起，想不听不看都不行。并且现在，只要吵架，老太太必是第一个受牵连的。

姨妈没法面对这些恶言恶语和拳脚相加。她不来不会打骂公婆，即使她当着了这么多年的家，她向来都是像是他们的女儿一样孝顺他们，并侍奉他们老去的。她的丈夫，即使是她不喜欢也不情愿嫁的，她也从未这么大张旗鼓地、祖宗八辈地咒骂过他。她自己一辈子积德行善，即使是对外人她也是能帮就帮，从不恶言恶语。

她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老天怎么能让她摊上这么一个媳妇。还是当年爹妈要换亲的时候，她抱怨过老天。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想起来老天对她确是太不公平了。

就是这种种，让姨妈得了抑郁症。 

04

我反而觉得正是这抑郁症拯救了她。

得了病之后，她真正做到了对大小的事不闻不问。她从此对任何事情都不再关心：不再絮絮叨叨地关心他人，不再忙忙活活地照顾儿孙，不再忙忙碌碌地为儿子招呼生意。当然也不再惹人嫌了。

这时候应了那句话那句话：“话少惹可怜”。

以前该他问的事儿，他现在连问都不问。其实她甚至连饭她都懒得吃，话都懒得说。她只是天天躺在床上，夜间反而又睡不着，就起来从这里走到那里，从那里走到这里。

我们多方打听医生和治疗办法，也是束手无策。这种病就是这样，只能靠药物控制，还得派个人天天跟着，防止做出过激的反应。我们禁不住担心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去了呢。

我们常说，姨妈这是跟她的儿女讨债呢，谁让他们小的时候受了父母太多的宠溺，而在他们老去的时候对他们弃之如敝屐呢。

有一种不孝不是遗弃的那种不孝，而是对他们的嫌弃，是语言上、行动上对老人的不认可，甚至攻击、鄙视。这种精神上的遗弃，比肉体上的遗弃更隐蔽、更伤人。

可是一个人的苦没受够，老天是不收的。经过几年的治疗，姨妈竟然渐渐的好起来了。

姨妈不愧是姨妈，病好得真是很神奇！我问姨妈她的病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她就是觉得她不能就这么完了，她一辈子没做过恶，不应该得这样的病，受这样的罪。她说，可能是老天爷知道了她的想法就让她好了。

我相信她说得是对的，老天一定是听到了她的话。

姨妈好了不久竟然做了一个我们谁都想不到的决定：“离婚！”

我又问她为什么。她只说：“我要跟过去一刀两断，他们也别再想欺负我。我一辈子为了他们，而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

“那这也和姨夫没关系啊？是大哥大嫂不孝。”

她摇了摇头说：“都一样的！我跟他过了一辈子，在他们欺负我、骂我的时候，他竟然一声不吭。我知道他怕老大不给他养老，可我也不要他干什么啊。他至少说一句暖我心的话也行啊，可他从来没有。”她说完背过脸去，偷偷摸了一把泪。

姨妈离婚后，选择和一直被她忽略却很孝顺的小儿子一起住。过年过节的时候小儿子会把老头接过来一起吃个饭，大儿子也曾想接她回去，可是被她拒绝了。

“我好不容易从那个火坑里出来了，我可不会再傻到自己再掉进去了。老天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好了，我要好好地过好下半辈子。”

姨妈依旧只是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可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日子，她对我说：“我很幸福。”

你看，我的姨妈从来就不寻常吧！

齐帆齐28天写作训练营 （5）374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