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剧照《时时刻刻》

昏黄的灯光，白色的帐幔，脸白如纸的女人，压抑的哭声，窗外呼呼的风声，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的寂静。

一旁的产婆趴在床边，焦急地跺脚，怎么办？孩子生不出来，怎么办？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不知所措，床上的女人抓着被单，咬着嘴唇，早已疼得发不出声音。

夜很静，就像女人的心一样，毫无波动，她觉得自己可能挺不过去了，眼角滑过一滴清泪，想起早逝的丈夫，死寂的心跳动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她，确切地说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丈夫也不会冒雨去请大夫，丈夫也不会看不清路，被疾驰而来的车子撞出去，都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

产婆拿着毛巾给女人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女人慢慢闭上眼睛，忍受着肚子传来的疼痛，她想这样去了也好，一家三口还能在天上相聚。

在女人平静地等待死神的召唤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陌生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看不清面容，无悲无喜，像个机器人一样，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一把撤掉女人身上的薄被，用刀划向女人的肚子，血花四溅，染红了白色的帐幔。

疼痛感蔓延开来，女人死咬着唇瓣，产婆愣在当场，想要阻止的话语在看见那把手术刀时咽了回去，什么都不敢说，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女人，女人发出低哑的嘶吼声。

很快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房间，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大声，女人努力睁大眼睛，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婴孩，是个男孩。

医生拿起床上的一个被单抱住孩子，放到女人旁边，拿起一旁的手术刀离去，女人看着还未缝合的伤口，想要喊一声“别走”，医生还是推门离开了。

剧照《时时刻刻》

女人疼得晕了过去，她很疼，很疼，再次醒来，肚子依旧疼痛，只是床上的小男孩已经长牙了，坐在那里，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女人，委屈巴巴。

想起那晚的疼痛，那晚奇怪的医生，女人有些烦躁，看了一眼小男孩，没有说话，挣扎着起床，摸了一把肚子上的伤口，像只蜈蚣一样趴在肚皮上，丑陋且狰狞，还能感觉到隐隐的疼痛，女人穿上鞋子，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小男孩的一双眼睛追随着女人，撇了撇小嘴，开始哭泣，女人有些烦躁，扭过头不耐烦地训斥了小男孩几句，小男孩觉得委屈，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那泪水该流下来还是收回去？

女人依旧自顾自地望着天空发呆，看着日出日落，看着月儿圆了又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回头，小男孩已经八岁了，长成了一个小少年，手里端着饭碗递到女人手里，女人无声地接过来，嘟囔了一句，“奇怪，怎么长那么快？”

小男孩有些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不说话，整日看着天空发呆，偶尔回头看他就说他是一个奇怪的小孩，怎么长那么快？他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他还没有长大，还不能出去工作，不能养活自己。

女人依旧每天发呆，饿了就吃一口小男孩递过来的饭菜，渴了就喝一口旁边杯子里的水，她从来不想饭菜和水从哪里来？好似她饿了，渴了，这些东西就能够到，取之不尽。

偶尔有人来看她，说小男孩懂事，说她有福气，她不知道何为福气？只是觉得了无生趣，就是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没有明亮的星星，没有温暖的太阳，没有明亮的月光，什么都没有，要么是黑夜，要么是灰色的天，看不到一丝色彩。

有人说她病了，病入膏肓，可是，她能吃得下，睡得着，只是觉得身旁的小男孩很奇怪，每一次回头，他变化都很大，好似一眨眼的功夫，襁褓里的小男孩就成了一个少年，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看着垂在脸庞的发丝，灰白灰白的，有人说她老了，老了？她陷入沉思，怎么会老了呢？把手放到肚子上，那个丑陋的蜈蚣一动不动地趴在上面，好似还能感受到丝丝的痛感，怎么会老了呢？

小男孩已经是大男孩了，搀扶着女人坐在白色的房间了，医生摇头，女人已经病入膏肓，他们也无能为力，小男孩低下脑袋，双手捂脸，一滴滴泪水顺着指缝流出。

剧照《时时刻刻》

小男孩从小就知道，他的妈妈和别人不一样，不能像其他妈妈那样，给他讲故事，送他上学，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时候他不懂，只是知道妈妈病了，他是姥姥带大的，听得最多的就是妈妈指着肚子上那道丑陋的伤疤说疼，说伤口没有缝上，还在流血。

姥姥说，妈妈始终觉得肚子在流血，是因为曾经爸爸去世前，是被车撞到了肚子，鲜血淋漓，从此妈妈再也忘不掉那样的场景，整日肚子被划开了，流了好多血。

医生说妈妈抑郁了，也有医生说妈妈不但抑郁了，还疯了，而妈妈在他时不顺，不得不剖腹产，又再次看见了那副血淋淋的画面，从此以后彻底疯了。

偶尔她会说那个女医生把她扔在床上，拿着明晃晃的手术刀划开她的肚子，从肚子里取出一个孩子，但不给她缝合伤口，让她自生自灭，她怕，真的好怕。

小男孩抱头痛哭，姥姥给他取名叫朝阳，说他是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可是妈妈总是称呼他为小男孩，就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一样，不认识他，不认识家人，每一次看见他都吓一跳。

朝阳很难过，有时候也怨恨过妈妈，更怨恨那个酒驾的司机，不但带走了爸爸，也把妈妈的健康，还有那颗火热的心带走了。

妈妈渐渐老去，生了华发，但还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望着天空发呆，她始终说天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也触摸不到。

朝阳带妈妈去公园，指着满地的鲜红让她看，她说花是黑色的，好丑，依旧抬头望着天空，朝阳很无奈，去了很多医院，看了很多医生，他们只是说静养，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

剧照《时时刻刻》

三十岁的朝阳有着一份普通的工作，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努力向前奔跑，但他又和别人不一样，什么事都要自己一个人扛，有时候他也会冲着妈妈发火，怨怪她的软弱和自私，爸爸已经走了三十多年了，为何就是走不出来？

叹口气，埋头继续看手里的文件，老板让他去外地出差，朝阳想过拒绝，他有妈妈要照顾，可是，老板像是铁了心要让他出差，不容拒绝。

朝阳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揉了揉眼睛，天空真的是灰色的，不是幻觉，真的是灰色的，拍拍脑袋，想着应该没事，他很坚强，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他。

看着窗外车来车往，偶尔想过带着妈妈跳下去，一了百了，闭上眼告诉自己不可以，生活是美好的，不该如此，他最爱的女孩离他而去，他难过伤心，但不会怨恨，女孩没有义务承担他的苦楚和责任。

拿着包往家里赶，想着是不是给保姆加点工资，说说好话，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出差了，只是陷入沉思中的他没有看见阳台上的妈妈，正在卖力地往外攀爬，等他抬头时，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往下落，砰地一声落在他的面前，双眼睁得大大的，就那么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记住。

朝阳抱着妈妈嚎啕大哭，看着妈妈被抬走，看着妈妈被推进火炉里，看着骨灰倒进黑色的盒子里，上面贴着妈妈年轻时的照片，手里握着妈妈的绝笔信，只有三个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