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看着郑鱼贯身在困厄,进退两难,轻咳三声,对隆科多道:“让他走吧,他是个自由自在的人,杀不得也留不得。”
隆科多一愕:“十四爷……我……好了都散了吧,放郑大侠夫妇离开。”
一列大内侍卫道:“是!”轰然散开,郑鱼贯打了个欠手,和朱玉一同下山去了,隆科多悄悄走近胤禵:“十四爷此时既然拉拢不了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以绝后患呢?”
胤禵叹道:“杀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人虽年轻放纵,但江湖地位极高,他若死在这里,便和我有千头万绪的联系,这山上四哥八哥皇阿玛的眼线这么多,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还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不是自讨这皇阿玛的冷眼吗?”
隆科多暗暗说道:“可是若不杀他此人必成大患。”
胤禵道:“不要再说了。”说着他振衣坐下,慢慢呷了一口茶水,打眼瞧去隆科多道:“隆科多,你回去吧,多时不回宫里,我四哥,八哥也会猜忌你的。”
隆科多心下正有此意,只是不好开口,胤禵这么一说自然就奉承下来:“是,十四爷,奴才若有幸面见圣上,必然多颂十四爷的好。”
胤禵素知隆科多的七窍心思,只是暗暗苦笑:“看在八贤王八哥的面子上,你莫要泼我脏水就行了哈哈哈。”
隆科多微笑,一脸的褶子都堆叠在鼻翼两边,好像斑斓猛虎张口虎吼的脸: “奴才岂敢,奴才岂敢,十四爷总是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造谣中伤十四爷啊,十四爷是圣上的心头肉,是大将军王,是皇子,奴才怎么敢胡乱诽谤……”
胤禵漫步走出龙吟斋,屋外已从正晌午变作了暮暮西沉,圆月当空:“隆科多,你是皇阿玛身边荣臣,哪里知道我在这深府中待了多少个漫长凄楚的黑夜,我不知道还要呆多久,我何尝不知道八哥和四哥是比我更适合人君之选的人,可是我总是不甘心,皇阿玛自小对我赞善匡矢,爱护程度仅次于太子二哥,前些年保我做了抚远大将军王,哪有皇子可以比得上我,他若是不疼爱我,我此刻焉有一争之理?”
隆科多不敢多说,只暗暗道:“是了。”
胤禵微微对这回话不满,叹息道:“你这便回去吧,我不怕你背给四哥八哥听,因为这是我的心里话。”
隆科多伏地跪拜:“奴才以人头担保,今日十四爷邀请群侠一聚锁龙山和所说的豪情壮语,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说着倒着出了圆拱门,带着图纶坤两人自下山去了。
人儿寂寥。
月儿也寂寥。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几千几百年来,月儿一直这么寂寥,人呢?人也在寂寥。
吴灏儿披着长发,赤裸着玉器一样的双脚,缓慢从龙吟斋走出来,胤禵一收愁容:“你醒了?”吴灏儿轻声啜泣道:“我醒来还不如死去。”胤禵心中伤感,忧愁又加三分,这个吴灏儿是自己最喜爱的妻妾。(注清史稿圣祖本纪三:五十七年冬十月甲寅,停本年决囚。丙辰,命皇十四子贝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视师青海。)(百度百科:胤禵妾吴氏,常有之女。)
胤禵咬着牙道:“江湖腥风血雨,朝堂腥风血雨,我自知独木难支,可是也绝不能让他们快活!”
吴灏儿走近道:“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非要闹得这么不愉快。”
胤禵叱道:“承继大统,九五至尊,这是可以商量着的吗?妇人之仁!”
吴灏儿心中忧惧交加,忽然眼前黑团重重就要跌倒。
胤禵自知失态,连忙扶起吴妾:“你病未痊愈,参仙梁老先生开的药都有没有吃啊?”吴灏儿喘着粗气道:“吃与不吃,有什么打紧的,死了最好,死了才干净,死了就看不到你们祸起萧墙,同室操戈了。”
胤禵令值夜太监搬来一张藤条躺椅来,扶着吴灏儿坐在自己身上,香软草甘,药物女味,气味都混合在一起,让胤禵颇有一些安心,他很久没这么安心过。
他安心之余,便想起自己儿时做的那些荒唐事,在南书房读书不行,时常被帝师责骂,仗着皇阿玛和额娘溺爱,自己经常欺负四哥胤禛,揪他的小辫子。
十四岁和十三爷胤祥在太和殿大打出手,皇阿玛只处罚了老十三,而对挑起事端的自己却没有任何处罚。
大了一些年岁,就处处顶撞皇阿玛,没想到皇阿玛处处以德化怨,康熙五十七年居然让自己当上了抚远大将军王,盛名响彻紫禁城,一时无两。
后来皇阿玛病危畅春园,自己必须要为顽劣秉性付出代价,没了额娘和皇阿玛庇护,八贤王胤禩又不会休戚与共,自己还有什么,只有自己。
如今太子风云早已成为历史,皇阿玛怎么会不把大位传给自己最喜爱的孩子呢?
胤禵委屈得像是雨中的孩子一样。
锁龙山就是锁住自己的最后之地吗?
绝不!
绝不允许!
终于机会来了,老八还想着自己,上呈皇阿玛派遣隆科多来打点上下,雍亲王也没理由阻拦,隆科多此刻的立场还在摇摆不定,上书房重臣佟国维虽然因为夺嫡之争被罢黜,隆科多却扶摇直上成了京畿重臣九门提督,如今是一日强过一日,自然没人敢说闲话。
但,他,隆科多,却不值得信赖,他是过河的富家公子,皇子是船,他还在挑船,哪一艘被挑中了,另几艘船就得被凿穿沉底。
谁值得信赖。
郑鱼贯。
干干净净的江湖人。
可是他似乎没法帮自己。
他不愿意涉及政治,那么谁愿意涉及呢?
胤禵看着怀里脸上泛着红晕呼吸均匀,浅睡的吴灏儿心中一恸,他想起来南书房和哥哥弟弟们读书的日子,那时的月亮是真圆啊!
和今晚锁龙山上的月亮一样圆。
一样圆。
胤禵暗自神伤,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几次圆月,他甚至能有郑鱼贯一半的自由自在,潇洒快意,那么自己也就知足了,自己是被逼迫下才暗中召集江湖人士,誓要和诸皇子们一夺嫡位。
却说这九门提督隆科多下得锁龙山来,到达黑水河畔,看风送杨柳,月照波澜阔,胸中不免也激荡起来,想起和康熙大帝征战草原的当年,自己也是一颗龙心虎胆,如今自己身为荣臣,一路走来多是不容易。
如今老圣主垂危,九子夺嫡,场面难堪至极,无论是谁都不敢全压一个皇子。
所以隆科多自认自己是古往今来第一对冲之人,智慧之人,绝不是什么墙头草,一面结交四爷雍亲王,一面结交八爷党,近而结交十四爷大将军王,自己是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自己一路辛苦可不能被这个江湖人士郑鱼贯给挑废了。
大将军王不好杀江湖人士,我隆科多去杀。
大将军王不好结党,我隆科多替他去结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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