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情遗梦》
1.
咚……
闷雷般心跳声,暗中嗡嗡如钟。一股力在黑中辗转,如一滴白漆在黑墙上攀登,白漆像藤蔓四散,暗墙划分出斑驳,微风略过,千万张白叶闪动,远看墙面起伏,颜色晕出,色块汇聚蠕动,忽一线光划破墙,意识如宇宙诞生般不安。
风铃,叮,音无限变细,钻入听觉深处。
男人,庄仙忘,睁眼,自然醒,模糊的世界在凝固。
光。
庄仙忘脑海里亮起第一个意义,他最先看清的是一个红点,幽暗的房间,红点在一角遗漏微光,像游轮试图用自己涂黑海洋,是接线板开关的红光。借着微光,他环视房间。
墙上的照片,白家具,风铃,又是她家。
脑海里的堤被光束刺穿,意识的细流撑大缺口。
他摸摸身边,只有床垫的柔软,他摇起身,坐不住,不倒翁般飘忽。远车光破窗划过,亮了他的型:银发若瀑布在眼前垂下,挡住半边脸,浓眉有神,像毛笔写下颇有力的横,少白头相貌颇显神秘,后脑一朵发团上插着根细竹狼毫毛笔,身着浅灰色长衫,白色布条收紧板直的腰,布条上垂着个香包,他窜起站定,风纷纷向他靠拢,衣摆随气流轻扬,一副墨仕派头,若苍松临风。
他的型与这间屋颇有差别,如一副山水画挂在太空舱。
我又在干嘛?
光划过,他的五官与思绪同时发散,光如枪,惊散了思维的群鸟。
我的记忆!支离破碎的,应该被破坏了…我叫庄仙亡是个摄影师,记住牢了,不能再忘。谁干的?意识也被人动了,醒来一会就会晕。他要干什么?!
他看到身边白墙上的“正”字标记,写到第三个。
还有!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醒来!海芳的房间,孟海芳,她有危险!她在哪儿?!为什么没有把我关起来?!让我在她家醒来,要干什么?在监视我么?!
记忆闪现,满地鲜血的暗室内,孟海芳的脖子卡死在木板枷锁的孔里,头摇晃挣扎,声嘶力竭。光滑白皙的腿上,爬满凝固的暗血。
他来回摆头环视四周,食指顶太阳穴,引来更多的头疼,忽觉耳后人影闪烁,猛回头,看到一镜,朦胧在黑光中,镜中人是…孟海芳!庄仙忘眼前一暗…头向肩坠,迈开腿支撑身体,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孟海芳在镜中微笑,转身,走入镜中的黑。
海芳!
他没有倒下,暗吞噬背影、颜色、光、意义…
2.
安贤林:发生过多少次?
孟海芳:记不清,至少十次。
孟海芳站在窗边,看着自己的镜像,窗外远车的光,照亮娇小的身姿,浅蓝色连衣裙,脖子上挂着台相机,白皙皮肤,银灰色短发碰到肩膀,两帘发挡住耳朵,勾勒脸型,触眉刘海升华目光,脸像云,飘在蓝上,神色发亮,像刚放学的孩子。
安贤林医生靠坐在老板椅里,嘴角叼着一条蒙古牛肉干,腮帮一鼓一缩的嚼。他身后墙上挂着4面锦旗锦旗中间一台双人床大的彩电,撑满墙面,彩电下有一排游戏机,组成游戏机发展史,此时电视上正播放心理学影片,不时穿插安贤林接受媒体采访的无声画面,画面里,他身边一排小字:帆海县著名心理学家安教授。他面前办公桌上杂乱,奖杯、书、游戏机、公仔、海报、餐盘、贝壳、电脑显示器、头骨、仓鼠在滚笼里跑、龙猫睡觉等东西依某种次序,在桌上和谐堆满,像个小生态系统。
安贤林:不在床上醒,在哪儿醒?
孟海芳:有时,在大街上醒来,有时,在家里醒来,很奇怪为什么会站着醒来啊?梦游就是这样的么?
安贤林:梦游觉醒不光有站着的,还有跑着醒来的呢。还有其他特别的事么?
孟海芳:对!我好几次在镜子前醒来!四五次吧!梦游还照镜子,我好像没那么爱照镜子吧。
安贤林:嗯。还有别的么?
孟海芳:嗯…
孟海芳不安。
3.
庄仙忘起身。
又一次,第…
他看一眼床头柜边上的白墙,歪歪扭扭的写着横竖横,一个正字的前三笔。
手,怎么。
他并指为刀,端详着。
手有点奇怪,小了?
他头一歪,眼前黑。
4.
第八次。
他闭眼,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在墙上划了一笔。
不能看自己,不能照镜子。他给我下咒了么?一看自己,一照镜子就会晕?!
他拿起床头的相框,照片上是他长相的男人,一脸严肃,一头银发搭在肩上。
这是我么,怎么这么老!?
他眼前一黑…
5.
孟海芳:我感觉,庄仙亡好像在我身边。就像,你老婆在家睡觉你在打游戏和你老婆不在家的时候你在打游戏,虽然你老婆都没出现,但那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吧。
安贤林:打游戏的感觉我可以体会,但老婆那部分,我不太能感受,不过我想,你说的是心里有感应了吧。和那个,什么仙王?
孟海芳:也没那么玄吧,可能就是我想多了。从小就喜欢瞎想,小时候还一直有个幻想男朋友呢。
6.
童年孟海芳在海滩上,她撑开双臂奔跑着,像在追不存在的蝴蝶。刹住脚步,小脚陷进沙,她冲海的方向,叉腰发怒。海浪缕平沙滩。
童年海芳:快吹,不许停!
一个金框伸进海水,拿出来,金框围成一个小熊的轮廓,一层透明的海水绷在里面。少年撅起嘴,大吹,一串小熊形成的气泡四散,像树上的鸟听见枪。
童年海芳:小熊小熊!
海芳追着,手伸得像小狗头,小熊气泡落花般捧着海芳。
7.
安贤林:那这个仙王,是你幻想的?
孟海芳:不是,他是我朋友,不过,死了。
安贤林:哦。
安贤林拉长了声音,瞟一眼孟海芳,收回视线。
孟海芳:我们不是那种啊,他可是个老头,特老了,他帮过我,后来……我欠他挺多的。
孟海芳捻下巴,摆出摸胡子的动作,一会像在笑,一会像要哭,星在眼里转。
安贤林见孟海芳状态不对,掌在她面前遮挡。
安贤林:来,下面请放松,看着我的手掌。
孟海芳:什么?不催眠可以么?
安贤林:放心,绝对安全。没电视里演得那么乱糟糟。
孟海芳不安,安贤林步到她身侧,手臂一摆,指向桌上的一个奖杯,奖杯上写着“广东省催眠大赛三等奖”,手臂向另一边摆,扫过墙上的锦旗:“黄粱一梦,妙语回春”“佛洛依德转世,太上老君下凡”,安贤林轻触奖杯底座,墙上大电视中,出现黑白旋涡画面转动,吸引她的视线,窗边的风铃传来空灵声,叮铃…可风铃没动。
安贤林:而且催眠时,你是绝对清醒的,不会做不愿意的事,也不会说不想说的秘密。
孟海芳的眼神追上安贤林的话,安贤林捕捉到她的视线,叮铃,又一声风铃…安贤林话风一转。
安贤林:看来你愿意接受…催…
安贤林一箭步上前,同时双手夹住孟海芳的头,往前摇,跟着快速往后摇。
安贤林:眠。
孟海芳闭上眼,身子一掉,脑袋垂下,安贤林将她放倒椅子上。
安贤林:放心吧,就算你无意间说出了什么秘密,保密可是催眠师的第一原则,女人心里那些小桥流水,我也根本没兴趣听。更加的放松。浸入深度催眠前,我要让你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无论如何,你都会醒来。
安贤林抓起孟海芳的相机,按下快门,咔嘶。
安贤林:这个声音你熟悉么?
孟海芳:嗯
安贤林:好,只要听到这个声音,无论如何,你都会醒来,无论如何,你都会醒来。
安贤林的声音越来越小…
8.
咔嘶。
孟海芳惊醒,她左手握着一座奖杯,摆出将要扔出棒球的动作,目标是离他一步远的安贤林,奖杯底座下挂着几根细细的断电线。安贤林抱着相机,两眼白瞪着孟海芳,指尖在快门上压白了。
孟海芳:我又梦游了?
她气球泄气般收回奖杯,放到桌上。
孟海芳:吓着你了?
安贤林回过眼神,像从眼眶吸气,重新支起身躯。
9.
安贤林:就会醒来…好,告诉我,你看到什么。
庄仙忘惊坐起。
庄仙忘:你是谁?!
他看清桌上的奖杯,弹簧般起身,站定。
庄仙忘:是你破坏了我的记忆!
安贤林见孟海芳突然一脸杀气冲着自己,迅速检索脑海中的心理学词条,来解释眼前的状况。
安贤林:不,我是医生,我可以帮你修复记忆。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庄仙忘下巴脱臼般看着安贤林手中的相机。
庄仙亡:海芳的相机怎么在你手上!?她在哪?!你把她怎么了?!还说不是你!?
庄仙亡抓起奖杯,奖杯下连着电线,他一把拽断,冲向安贤林,安贤林抄起相机,挤左眼,戳下快门,闪光灯冲白视线。
10.
孟海芳:什嘛?谁啊?!
孟海芳环抱胸口,很害怕的样子。
孟海芳:是男的?!他附我身干嘛?!
安贤林:哪个男人会附女人身啊,图啥?再说,这只是多重人格初期的典型症状。
安贤林翻开医书,抿嘴翻阅,一副权威相。
11.
叶溪芝:离魂症。
叶溪芝一只眼被白色方眼罩盖住,身着白旗袍,一具瓷像般端坐龙椅,小腿勾着椅腿,旗袍分叉,露一叶婀娜,身旁一只白猴,闭眼端坐。
这里是叶溪芝的“画灵斋”,房间空荡,颜色灰白,一具龙椅镇在中央,龙椅前有一面桌,一树根做的桩支着臂展宽的树截面,上面摆着纸笔墨砚,一副满墙的山水壁画在叶溪芝身后,上一块匾额,以火苗般笔触写着“画灵斋”。
孟海芳:安医生说是多重人格。
叶溪芝:小安说的也对,不过既然他要你来找我,那就按我的体系来。离魂症,“有神气不宁,每卧则魂魄飞扬,通夕不寐”多个灵魂共用一具肉身致神色异常,每天入睡便魂魄交替,另一魂魄拥有夜晚,所以整日不睡。
孟海芳:我也觉得可能是他的魂来了,我想知道,他来干嘛?为什么要上我身。
叶溪芝:你们有恩怨?
孟海芳:没有,他帮过我很大的忙。
叶溪芝:多次附体,却没伤你,自觉失忆,无怨恨,又在寻你。我看,像是个糊涂魂
叶溪芝来到孟海芳身边,拿出几段红麻绳,要绑孟海芳。
孟海芳:绑我干嘛?!
叶溪芝:我会会他。
孟海芳把脖子上的相机递给叶溪芝。
孟海芳:心理医生用相机快门驱散他,搞不定就按快门。
叶溪芝像听到个冷笑话,干笑。
叶溪芝:还是绳子管用。
12.
孟海芳:他是谁?
安贤林:不清楚,我还是第一次碰到DID病例,以前只在书上看过案例。
孟海芳:好治么?
安贤林:找到他出现的原因和心结,进入潜意识,说服他与主人格整合,或,主人格自己浸入潜意识中找到次人格,并杀死他。照目前情况看,你尚处在DID的第一阶段。
孟海芳:那他知道我脑子的事么?!
安贤林:别担心。他和你的记忆应该是独立存在的。
孟海芳:他会占领我的身体么?
安贤林:现第一阶段他还没认清自己是次人格的身份,且意识薄弱,不能控制觉醒与沉睡,只有你睡着时,他才会出现,控制身体的时间应该也不长,你每次梦游醒来,都是在晚上吧?
孟海芳想了想,点头。
安贤林:说明目前为止,他觉醒的时间不超过8小时。关键是,他似乎很在乎你,应该不会伤害你。
孟海芳:他认识我?
安贤林:次人格知道这是你的相机,而且应该是左撇子。
安贤林摆出扔棒球的动作,回忆刚才的情景。
孟海芳一愣。
孟海芳:是他?
安贤林:想到谁?
孟海芳咽了口情绪,一粒石落入心湖。
安贤林:次人格往往会以患者身边的某人为原型。
安贤林翻看一本满是签贴的书。
安贤林:患者受强烈精神冲击,往往是次人格第一次出现的契机。
孟海芳:别说了!
她吸鼻子,像个小女孩。
孟海芳:我不治了!
孟海芳转身离开。
安贤林:等下!
孟海芳开门,离开。
安贤林:至少付个诊断费吧!
13.
叶溪芝按遥控器调暗灯光,大步到孟海芳面前,摘下眼罩。眼罩下的一只眼中浸着两个瞳仁,双瞳呈蓝绿色,像两粒有生命的翡翠在迷雾中。
叶溪芝:看我眼。思睡眠。
叶溪芝盯着静原,双手轻按静原的肩膀。
叶溪芝:看我眼。思睡眠。
孟海芳闭眼。白裙用眼罩遮住黑色的眼睛,留翠眼独目盯着静原,仔细的辨识。
叶溪芝:见镜不见己,见己不见镜。
叶溪芝掌着圆镜,在静原面部周围坏绕,瞪着翠眼,上下打量,不眨眼。
叶溪芝:见我不见你,见你不见我。
翡翠眼定住,像瞄准了什么。
叶溪芝:见你如见镜,见镜如见你。
叶溪芝突闭上翠眼。
叶溪芝:醒。
庄仙忘醒来,叶溪芝挡在他面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他。
庄仙忘胸口向前一冲,四肢被红绳拽住,锁在木椅上。
庄仙忘:你又是谁?!
叶溪芝眼球闪烁,打量他。
叶溪芝:敢问君生自哪朝哪代?
庄仙忘:那心理医生呢?!海芳在哪儿?!
叶溪芝闭上翠眼,凡眼扫视庄仙忘,握双头笔作画,一头是铅笔一头是笔刷,用铅笔头素描,停顿片刻,笔在掌中转一圈,换笔刷到掌中,笔刷蜻蜓点水般在纸面游走。白猴睁眼,看了一眼画,又闭上眼。叶溪芝眼神沉下来,审视画纸,嘴角一翘,拽着画纸的一角,一抖一提,画展开,在庄仙忘眼前。
叶溪芝:你在找的人?
画似无规律的墨迹,墨在分散。
庄仙忘瞪着画,寻找。
孟海芳的特征在纸里染现,若隐若幻,似有灵动。
庄仙忘:她在哪儿!?
叶溪芝:她在我这,很安全。
庄仙忘:有事冲我来!
叶溪芝:你们是前世夫妻?
庄仙忘思索。
庄仙忘:我们是…
叶溪芝:呵,是个糊涂鬼啊。什么都不记得了?!
庄仙忘:艹!我看你才是妖怪!
白猴睁眼,怒目。
叶溪芝:你大老远跑一趟,肯定有愿吧,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庄仙忘:放了她!
叶溪芝:哦,她有什么危险呢?
庄仙忘:你比我清楚!
14.
孟海芳哭相望着手腕,两条麻绳勒出的印,像手镯一样。
孟海芳:我没事啊,活得挺好,呃,以前是吸过,早戒干净啦。现在心身健康,一切正常。
叶溪芝:只是心有异常。
孟海芳:别人要上我的身,跟我又没关系,就是因为我健康他才要上我呗!我真挺好的,怎么他会觉得我有危险?!你别绑我啦,我真没危险。
叶溪芝时而闭眼沉思,时而下笔,模糊的墨迹晕染出无序的墨云。
叶溪芝:画不清楚,你仔细看看。
孟海芳专注于墨迹,像试图从天空的云朵中搜寻意义,甩手指着画,大吸口气。她在墨云中看到了一位白发老者。
孟海芳:艹!死老头儿!你真看到啦!?他来找我!?
叶溪芝:对,他觉得我把你藏起来了,而且我看他可不老。
孟海芳:对啊,你这画里他怎么这么年轻啊,帅多了!
叶溪芝:是你爷爷年轻的时候?
孟海芳摇头,她盯着画,对视,微笑,沉浸。
孟海芳:你能让我见到他么?
叶溪芝:你见过脏东西么?
孟海芳:要多脏?浑身臭得跟屎样的男人算么?
叶溪芝:见过鬼么?
孟海芳:没有啊!
叶溪芝:天生没眼力的话,要开眼太难,这是老天眼赏饭。不过你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传达。
孟海芳:我想让他留下。
叶溪芝:我的意思是我能帮你转达,劝他离开你。
孟海芳:不。不行!
叶溪芝:来找我的,十有八九是要逐客,至于怎么待客,我没什么经验。不过他这情况,我们叫魂无魄。魂无魄,则散,来去无常。
孟海芳:魄?是他的身体?
叶溪芝:大儒朱熹曰:“人之能思虑计画者,魂之为也;能记忆辩别者,魄之为也。”魄如用现代心理学术语解释,大概是由记忆形成的人格。那些极厉的魂魄,会附体杀人放火的,定是有很深的记忆,魄便很旺,魂有魄,方实,来去自如。
孟海芳:我可以帮他恢复记忆。这样他就有魄了,魂魄都有了,我就能见到他了?!
叶溪芝:见面可不好说,不消散应该没问题。
孟海芳:怎么做呢?
叶溪芝:给他看记忆有关的提示,或直接把你们之间的记忆写给他看,对,你还可以跟他写信。
孟海芳:好像有点儿,不合理吧。感觉不太对。
叶溪芝:你想留住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这合理么?既然结果不合理,那过程当然也不合理。对吧。
孟海芳一脸懵。
叶溪芝:但我劝你一句。往事若水,追回来,也不是当初那一瓢。
叶溪芝转身,将画拎起,沾了沾烛火,火星啃食白纸,灰烬如烟。
叶溪芝:实话说,我什么都没画,你看到,只是因为你想。
15.
庄仙忘惊醒。
第,18次醒来。信?
床头柜上有封信,上写着:庄仙亡老人家收。信封上还画着一副小漫画:老头庄仙亡骑摩托车载着孟海芳,老头一脸不耐烦,孟海芳却心花怒放,手臂撑着天。信封口处还有个小桃心。
他摊开信。
庄仙忘:死老头,我是孟海芳…是孟海芳?!
有人冒充她么?!
孟海芳的信:别担心,我没有危险,过的很好,没有复吸,现在想到毒品就浑身不舒服,犯恶心。听说你一直在找我,找不到我很着急,不要着急,因为我们最近一直在一起,你在我的头里,或说你在我的身体里。
什么?
孟海芳的信:你的魂魄进了我的身,所以,其实你已经找到我了,恭喜你。你不要开心的晕过去哦。后面还有…
什么?!我是魂?
黑暗袭来。
16.
孟海芳醒来,手死抠着信。她拿笔改信。
孟海芳:我猜你刚刚震惊晕了,你别着急,深呼吸,稳住情绪…
她抱枕信,躺下,闭眼。
17.
庄仙忘拿着信,他深呼吸,镇定情绪。
孟海芳:你不要着急,我有办法让你的意识更稳定,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霸占我的身体。因为你丢失了很多记忆,所以你的魂不稳定,我会把我们的事说给你听,还会找相关的物品,帮你把记忆库建好,然后你就会更稳定的运行了,哈哈。桌上有我准备的纸笔,有什么话想问我或对我说,全部写上去。
孟海芳在镜子前醒来。
孟海芳:我在镜前醒来过好几次,你不是被我吓到了,你只是觉得太惊奇吧,你当然不会怕我。
庄仙忘脑海中闪现几次照镜子的情形。
我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幻觉…
他回头,凝视镜子,镜子斜对他,他想前凑观镜,又不敢,黑镜映出窗外的暖光。
孟海芳:别激动,冷静,我会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事,等你记忆牢固了,就不会那么容易晕了,从我们认识讲起吧,桌上的照片有助于你联想记忆,先看第一张吧。
庄仙忘捏起照片,照片的左下角空白处写着1.
孟海芳:那是我的一段惨败过去啊。
18.
单元楼一楼一门开了条缝,孟海芳一只眼在门缝中来回弹。
孟海芳开门,一个胖秃男牙膏般挤出来,孟海芳笑脸相送,脸上几个红手印叠在一起,红辣辣的疼。
胖秃男:我走咯,等我。再来一下。
男一甩手,啪,扇到孟海芳另一边的白脸上。
装作舒服的感叹。
孟海芳:啊。来啊。
她的腮处划出一道血。
胖秃男满意的离开。
19.
孟海芳打电话。刘毅思给她脸上贴创口贴。
刘毅思摘下假发往地上一砸,短刘海发型衬托阳刚的五官,紧身黑衣的起伏落实性别。
刘毅思:我艹他妈烂逼,用辣椒塞满他妈的烂逼再用针缝好!!!
海芳:喂,来一份冰激凌…等会。
海芳捂住听筒,等刘毅思安静。
海芳:不要糖,多几双筷子,在中石收。
海芳挂了电话,对刘毅思说。
海芳:别生钱的气。早被揍惯了,我爹可比他会揍人。
孟海芳脸上的红肿褪去些,惨白为底的肤色上浮着硬币大小的灰斑,修长的脖子背面也印着几块灰斑,海芳冲刘毅思憨笑,牙齿黄得像含了一口下水道。
鲜花涂上牛粪,枯萎如尸。
海芳耍起粉饼,呼呼顶脸,挑起眉笔,勾勒眉毛,三两招妆术,脸上的毒斑掩盖的服服帖帖。
刘毅思:你个小骚货,不许你见他。
毅思肘一弯,勾住海芳的脖子。
海芳:死鬼。
刘毅思:艹,瞧这躁动样,小逼里塞蜜了吧!
海芳抄着粉刷冲刘毅思脸上刷,刘毅思闪躲,嬉笑。
砰,海芳撞歪衣柜,柜顶一重物坠落,金色虚影从她面前划过,她展身如开屏,等回过神,金色奖杯在手里,她见镜子里的自己,手臂前伸,腰身起伏,扬起的一条腿守住平衡,恍若变身。身后墙上粗暴贴着老照片,照上是她过去的舞姿。她站好,呼吸变了。
刘毅思:哇!你是个有昨天的人啊!
孟海芳:呵。
她低头,奖杯在看她。
刘毅思排排海芳的肩膀,立眉严肃,对着海芳。
刘毅思:喂,今天,该戒毒了。
孟海芳有意学刘毅思的表情,以接受表白的速度点了点头,两人僵持着,像在玩儿谁先笑就输。
孟海芳:哈哈哈!
刘毅思:哈哈哈哈哈!
笑声刺耳。
孟海芳:我们戒了!十秒。哈哈哈。
电话突响。
海芳开飞车、轮胎刹车摩地、外卖纸包接手、粉末融入可乐、针头吸收、扒开裤裆、隔着内裤、刺入阴沟、注射。
孟海芳、刘毅思仰卧床上,房间幽暗,似潜入深海。肥皂泡泛着幽光,水母般漂浮进房间。
20.
庄仙亡的记忆在字里行间生长。
孟海芳:小时候我爹揍我太狠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哥哥来安慰我,我很喜欢这个哥哥,后来我发现,原来他是个幻象,后来我爸进去了,我就再没见过他。
小海芳父亲撕毁了小海芳自己做的风筝,把她拖进厕所。风筝是小海芳在垃圾堆捡的,风筝断成两半,她用胶布粘好,找海边钓鱼的老伯伯讨到鱼线,连到风筝上,她觉得自己救活了风筝,整天扯着风筝疯跑。
小海芳走在环海路上,风筝背在背上。
小海芳:飞了一天,伤是不是好多了!我当然知道啦!我什么不知道!
小海芳:风筝、风筝,当然是要吃风啊!你看,汽车,要吃汽油对吧,火锅,要吃火对吧,风筝,当然要吃风啦!而且只有风能治好你的伤。哎呀,我不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父亲离开,小海芳拿着没有风筝的线滚,在卧室里木然看镜子,清澈的泪从鼻孔流出来,镜子满是裂痕,其中一块三角形的碎镜中,一个男孩的嘴冲她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笑了,把线头系在自己脖子上。
男孩从镜子后出来,他的背影递给她一个修好的风筝,风筝上是小海芳的等比例画像,小海芳捧着风筝,就像抱着自己。
小海芳:哇!我怎么没想起来!可以用我的一部分灵魂去救它!
小海芳手向前伸,手里攥着鱼线,另一头系在脖子上,她在环海路上飞奔。
在她的世界里,男孩的背影拉着线滚奔跑着,线的另一头连着风筝飞,小海芳趴在风筝上,鱼形的肥皂泡成群游过,她展臂飞翔,裙摆飘飘如金鱼鳍。
21.
海芳和刘毅思瘫床上瞪屋顶傻笑,一个大泡泡幻化成手,抚摸海芳的脸庞。
海芳:没想到,第一次嗑药,我就看到他了,他陪我逛街,给我拍很美的照片,虽然醒来之后总会因为花很多钱而后悔,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很开心。是那种,“我真的好幸福啊”这句话一直在嘴边的感觉。
泡泡幻化之手蒙住她的眼睛,手似有神力,海芳眼前一白,到了另一间房,全然清澈的房间,窗外的日出用力向窗口注射金黄。她像刚睡醒般起身,展臂开怀索要拥抱,男人抱住她。
孟海芳:醒来就拥抱最舒服啦。
小餐桌摆到床上,陈列着早餐。
孟海芳:睡饱后吃早餐最美味!吃好我们出去玩吧!
22.
孟海芳驾敞篷跑车,一辆70年代浅粉色福特,圆弧起伏车身,颇像面包。
孟海芳:早就让你学开车了,总让女孩开车,像什么话!
男人:我知道你喜欢开车,就不跟你抢了。
孟海芳:哦,对。有道理!
海芳一脚油门,超车冲过红灯。
她振奋的向身边看去,突见两个街区外有两人,一胖一瘦,尾随一个小女孩,她猛打方向,一个飘移掉头,冲着另一方向冲过去。
胖子抢一步上前,跟女孩的父亲搭讪,瘦子蹲下,堵在小女孩面前,手一翻,变出一颗糖给女孩,又一翻变出一个洋娃娃。胖子拿出份材料给女孩父亲看,父亲感兴趣的研究。瘦子牵着女孩离开。
海芳急刹停住,飞身压倒瘦子。
海芳:我日你个仙人!
男人:喂,你别被害妄想啦!
海芳冷静再看,小女孩跑过来抱住瘦子。
女孩:不要欺负爸爸!
海芳开车逃跑。
23.
海芳:没事跟女儿变什么魔术啊,是吧,要从小教育小孩,实事求是,脚踏实地,不要胡思乱想!
车入山路,融入霞雾。
海芳:迷路了。啊,空气真好!等等。
海芳凝固,像小鹿听到危险。
海芳:我觉得那边好,走去看看!
海芳指指前方的一条细路,像一根针,插进厚厚的草丛。
24.
罗马柱般的树密布,光束伸入林间渐隐,霞雾如白墨入水,海芳气喘吁吁。
海芳:喂,扶我一把。
没人回应,海芳回头,林中无人。
海芳:喂!我艹,怎么累了,这么快就消化了。
海芳探口气。
海芳:哎。
海芳往回走,突然停下脚步,一抬头,见身边一棵歪树上斜卧一人,型似卧佛,离地三层楼,此人面有木色,米长白发神经纤维般连着藤枝,新生的嫩藤爬到他的腿上,他似融入树干,腮一动一动的嚼。
海芳:喂!爬树干嘛!?快下来带我回去!
那人回身一落,顺着一根登山绳速降下来,快得像根满弦箭,插到海芳面前。
这人一身古装打扮,披肩白发与长衫一起飘逸落下,眼神锐如鹰,是庄仙亡。此人衣着和外形都很像庄仙忘,只不过衣服和面相都老了许多。
海芳:我艹,这幻觉!出来个八仙过海,不对,太白金星?还是个老帅型男。哦!我知道了,你想让我看看我们白头偕老的样子。你等等,我也变老给你看看。
海芳想象自己变身老太太,眯着眼,眼角皱纹裂开,身像缩了水,颤颤巍巍晃到庄仙亡身边,抓住他的胳膊,阴郁的树林忽然大晴朗。
庄仙亡甩臂,海芳像雨水一样摔倒,仙亡见袖子被海芳抓出手印,手掌拍,微微一笑,去扶她。
海芳:卧槽!敢打老子!死老头,老子让你消失!你别碰我!为老不尊!
庄仙亡冲着她干硬的微笑,点头,他的笑相异样。
海芳:你还敢笑,你这笑的比猪还难看!回来!
25.
医生和庄仙亡对坐,医生双手捻着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庄仙亡的笑相,医生用笑相挡脸,露出眼睛,医生双眼微眯,像是在笑。医生挪开照片,露整张脸,嘴咧着笑。
医生:你看我,啊,嘴笑,眼睛笑,脸颊笑,眉毛笑,这是一个完整的笑脸,那么。
医生咧着笑嘴说话,声音变得蜿蜒可笑,他本能的在语言里加轻声“啊”,让自己的发言有演讲感、学术相。庄仙亡咀嚼着,脸若水波微荡,一身古装,眯眼端坐在办公室的学术氛围里。
医生:下面,我们再分析一下你的笑脸,请看。我们先忽略摄影技法上的问题,啊,我这个方面不专业,您是专家,见笑见笑,您回头赐教。我们,啊,单纯研究你的笑容特征。
照片上庄仙亡的脸冲一个方向模糊,图片亮度也欠佳。医生挡住照片上庄仙亡的脸,只露出嘴。
医生:普通人笑呢,啊,是整张脸一起运作,而你笑的时候,只有嘴在运作,你看。
医生挡住PAD上庄仙亡的脸,只露出眼。
医生:很明显,面部与笑容相关的特征中,除了嘴,啊,其他部分没有正向作用。那么。这可推测什么问题呢?啊。您看我,看着我。
庄仙亡合着眼,像是睡着。
庄仙亡:请继续,闭眼听得准。
医生:我们都说,这个相由心生,啊,你这个笑相,正是这个,这个这个…DCD,就是这个这个,人格解离症。啊,是一种神经官能症,不是精神病,啊,别紧张,只是神经系统的异常。这个详细的病症与病理我查一下相关资料。
医生翻书。
医生:哦,我刚口误,啊,这个这个,英文简称,是DDD,帝魄伸喏赛森、帝尔露洒身,帝思哦德尔(Depersonalization-Derealization Disorder
),这第三单词的缩写。
庄仙亡:Depersonalization-Derealization Disorder?
医生五官一展,低头瞟了眼仙亡。
医生:您老英语真好。
庄仙亡:侦察兵,说好英语能救命。
医生:哦………
医生眼睛眯得更深。
庄仙亡:话往回说,你刚那音译,蛮得神韵。帝魄伸喏赛森。你将personal翻成魄伸,嗯,真好,真好。
医生:您过奖您过奖。
医生扣脸,有点不解。
庄仙亡:要我看啊,现在常给这个词翻译成个性,不如就翻成魄伸,一个人的特点,不就是他的魄向外延伸么?!哈哈,真好。真好。
医生:您这个病症吧,没准就是魄出了问题。啊。这么说,是不科学,但我这么说。啊。是为了方便您理解。啊。您总是觉得自己在外面看着自己,就好像…好比我是您。
医生一手握拳,举在脑后。
医生:这个是您的魂,在这儿。坐在这的呢,是您的魄。啊。或者说这个,身体。
医生指着自己。
医生:您身体做任何事的时候。啊。这个魂。啊。就在旁边看着。这个,就是人格解离。
庄仙亡:而且,会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医生:对对。啊。书上就是这么说的。看来咱可以确诊了,而且还会有些并发症的奇怪症状…比如…
26.
庄仙亡回头。一直面海芳,站定。
庄仙亡:你说,笑的比猪还难看?
海芳:是!怎么啦!
庄仙亡不慌不忙,一步一步,走到海芳面前,端详她的脸。
庄仙亡:你童年不幸,和父亲关系疏远,后误入歧途,靠身为生,可是。
庄仙亡仔细看看海芳的脸,凑近闻了闻。
庄仙亡:怎还是个处女?
海芳:你是什么玩意?!
海芳脚掌擦地往后挪身,
27.
医生:比如你可能会。啊。强迫自己做一些事情。有可能是洁癖啦,或者,重复锁门啦,甚至,强迫自己,做极端的事,非常极端。
庄仙亡:强迫症。
医生:没有任何理由的要求自己做特定的事情,不做就浑身难受,像毒瘾犯了一样,生不如死。
28.
庄仙亡立在海芳身前,挡住夕阳。
29.
医生:再比如,你脑中的情感区功能会下降。啊。感知情感的能力呢。会,退化。啊。变成,所谓。啊。
庄仙亡:冷血动物。
医生:啊。从消极面来看,是这么个情况。
30.
庄仙亡:别动!
庄仙亡从腰间抽出短刀,尖冲下握定。
海芳:喂,别,我有钱给你,很多。
庄仙亡:小声,会下雨。
海芳:我…
他猛扑。
海芳:啊!
一条花蛇冲海芳刺去,刀影划过,撞开花蛇,她胡打乱踢,像翻身蟹。
海芳:哇!
花蛇落地,迅速盘树,蓄力弹出,扑向庄仙亡,他往后一闪脚掌支住重心,蛇没够着,往回缩,他脚下爆发力,顺着蛇回缩的势头,刺过去,咔,蛇被刀背顶在树上,蛇身扭动,嘴180度张开,鱼刺般的毒牙喷出毒液,他甩臂,长袖挡面,一伸手,虎口夹住蛇头,另一手扔刀,攥住蛇身。
海芳:啊!
庄仙亡:不想淋雨就小声点。声波会破坏这里的水汽平衡。
海芳:你!我!怎么怎么回事!
庄仙亡:听见你车从西北来,趁天黑之前,冲着太阳的方向走就行,如果下雨看不见太阳,就顺着云飘的反向走,就能见到路了。快走吧。
海芳终于站了起来,腿在发抖,膝盖撞膝盖。
海芳:不会我一转身,你就飞刀扔我吧?!
庄仙亡转身离开,海芳不敢回身。他一把将蛇扔出,蛇圈在空中转了转,像跟绳子搭到树上。
水滴打在海芳脸上,她回过神,大雨下来,她慌忙冲着太阳走去,不时回头,庄仙亡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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