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一直保存着和父亲在上海外滩拍摄的一张合影照片，这张老式120相机拍摄的黑白照片中，父亲身穿一身黑色旧式褡裢扣棉袄，头戴绵制沿帽，右手提一个黑色人造革上海牌拎包，左手紧紧牵着4岁的我，穿着小棉袄的我左胸前绣着一只小鹿，右胸前挂着一滩油污，小小的我眼神中充满着一丝孤独与乖巧，在一个看不出晴与阴的冬日里，我和父亲的身影定格在1976年的上海外滩。

        这张唯一保存至今的儿时和父亲合影照片，我如宝贝一般珍藏了几十年，如同一道伤疤，不敢轻易触碰，不敢轻易窥视。

        那个时候母亲刚刚去世不久，孤身一人在兰州的父亲无法照顾到我，途径上海，将我送到了江苏南通老家，交由已经70多岁的爷爷奶奶抚养。母亲的去世对只有4岁的我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记忆，长大后的我听说了父母亲轰轰烈烈的跨阶级爱情，而我，只能从这张照片中窥探着母亲离开后父亲的寂寥和孤独。

        4年后，再婚的父亲接我回到兰州读书，我还清晰的记得，在一群农村孩子相互推闹着前往学校途中，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衣的中年男子急促跨过小桥，眼神中溢出着欣喜快步走近我的身边，俯下身紧紧的抱着我，而我却只有一股陌生和胆怯。

        1938年出生的父亲18岁离开江苏老家，跟随着国家支援大西北的号角，同时也是为了离开农村能有一个城市户口，来到了当时的西北边陲小城兰州，从此父亲将根深深的扎在了这里，再也没有迈出去过。

        一生多次婚姻的父亲并没有找到他的幸福，一次次的婚姻失败源生于父亲如石头般的倔强性格，一生不妥协，不让步，性格要强、态度强硬的父亲除了没有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婚姻生活外，也让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对父亲充满着敬畏和畏惧之心。

        从小大到，父亲对我的教育可谓简单粗暴之极，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浑身的皮肉经历过无数次的捶打，挨打对我来说如同每日里吃饭一样平常，我会在挨打的过程中除了求饶外，还不断的调整着体位，让超负荷的部位暂时休息一下并送上全新角度接受狂风暴雨般的洗礼。来自于父亲遗传的倔强性格使小小的我如同一头小倔驴，除了倒数前三名的成绩单外，我还是一个天天惹事的小野驴，东家的孩子头破了，西家的窗户玻璃碎了，南家的煤油点着了，北家的自行车轱辘没了；被打急眼了的我狠狠的说，你打吧，等你老了打不动了，我就可以报仇了；口出狂言的结果是我趴着睡了整整一个月。

        年少不谙世事的我如今已人到中年，眼中的父亲已年迈，一生的沧桑挂在了神色里，融在了体态里，而我，越来越体会到父亲的不易，感受着父亲对我隐忍的爱，却对父亲多出了无限的愧疚和自责。

        成年后的我渴望着飞出去，逃离那个自认为死气沉沉的家庭，看到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冲了出去，我也天天闹腾着要出去打拼，父亲一句你如果走了，将来我买一袋面粉都扛不上楼来，即便如此心酸的托付和挽留，最终还是没有留住我那颗已经野了的心。

        10年的漂泊，让我慢慢回归到了平静，让我开始学会了观察世界和思考人生，远方的父爱如同一根割不断的线，让我越来越想回到线的那一头，回到父亲身边，回到家。

        没有提前告知父亲，只是想给父亲一个惊喜，上楼中途遇到下楼去的父亲，我轻轻的呢喃"爸爸，我回来了"，穿着灰色风衣，映衬着同样灰色的面色，眼神中充满着寂寞的父亲没有任何反映的哦了一声，继续往楼下走去，我却瞬间感觉到双腿沉重，艰难的拿出多年未启用的家门钥匙，面对着无数次梦见的家门和眼中的父亲，瞬间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狂流下来。原本下楼去的父亲急切的出现在楼梯拐角处，如梦初醒般看着我，颤抖着高声的说"你，怎么是你，你怎么回来了"原本泪流满面的我突然间嚎啕大哭，无法抑制。我决定回家了，再也不走了，我不想再看到父亲那无助和寂寞的眼神，我再也不想看到父亲那寂寥和孤独的身影。

        从小到大，无论任何时候，我和父亲的每次对话基本上不会超过10句，平日在家里，两人都在用极简语言和动作传递着信息，两个男人之间都在谨慎的平衡着那种浓浓的情感，父亲对我的少言寡语和欲言又止，我对父亲的敬畏和退避三舍，使我和父亲缺少深度的交流，但父亲对我的爱和关怀无时无刻呈现在我的眼前，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没有读懂，不能理解，我的老父亲，我错了。

        一张照片，一段场景，成了我再也无法抹去的记忆，深深的唤起了对父亲的爱，谴责自己的自私并感受着自己的责任。

        多年后，与父亲坐在沙发上闲聊，父亲絮叨着对我说，你知道吗："你就是我活着的精神支柱，我就是为你而活着"，看着年迈的父亲，我的鼻腔变得酸酸的，视线有一种被遮挡的模糊，父亲老了，身姿不再挺拔，眼神变得越来越浑浊，走路也不再大步流星，对我这个儿子的情感依赖越来越强，但是我却没有感受到这种变化，更没有做到对老父亲的尽孝，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能让我多去弥补自己愧疚。

        按照中国民间说法，父亲今年80岁了，我这个不孝子真心希望老父亲能够安康，快乐，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弥补对您的亏欠，感谢您能成为我的父亲，在这个父亲节日里，我想说句从来不敢说的话，我爱您，爸爸，虽然我依然不敢当面对您说，希望您能感受到儿子对您的爱。

        父亲不玩手机不上网，这篇写父亲的文字估计父亲不会看到，长这么大，这也是第一次用文字描述对父亲的爱，算是儿子对父爱的真心表白吧。

附  歌曲：《父亲》歌词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 装作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 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 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 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 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关心 收下吧

谢谢你做的一切 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总是竭尽所有 把最好的给我

我是你的骄傲吗 还在为我而担心吗

你牵挂的孩子啊 长大啦

感谢一路上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