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病

我有病。

脑子里产生这个认知的时候已经是在雨季的边缘，十八岁。

这个病吧，人人都会有，病位在心脏。发病率可达百分之百，病性因人而异，有人慢性，有人急性。每个人最初发病时间是在荷尔蒙极度活跃的青春期。

而我呢，不早不迟，十三岁的时候略显病相，自我诊断为慢性。

疾病的诱因是距离我半个教室远的一个男生，他容貌清秀，整天贯彻落实着“沉默是金”的成人观，除了上课回答老师问题，基本上不怎么开口说话。他个子高，偏偏座位在前三排，原因无他，老师眼中的学霸区自然是留给学霸坐的。

没错，疾病的诱因是一个学霸，沉默得几近刻薄的学霸——万恶之源，十恶不赦！

初一，我与他没有任何交集，学霸嘛，毕竟是我们差生眼里的高岭之花，我只能欣赏詹仰而不可亵渎。

初二，为了提高班上的平均分，班主任破天荒地调整了位置，优生与差生之间终于不那么泾渭分明。我与学霸君的距离如愿以偿地缩短了二分之一。

那时候我极力想摆脱我同桌，看着他整日张牙舞爪地模样，我简直是忍无可忍。我这个人很奇怪，也许是深受小说的荼毒，那些温文尔雅沉默寡言的男生更容易吸引我的目光。恰恰整个班上，唯一符合人设的只有那么一个，学霸君。每当我同桌和邻桌的男生笑得形象全无得时候，我总会停下笔，心里一阵感叹，书上所说的云泥之别，大概就是这样吧。

同桌发病比我早，比我明显。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我吃了饭进教室准备早读，同桌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我们来交换秘密吧！”

我心里一咯噔，不知道这小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想也没想就一口回决。他不依不饶:“你就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我问:“什么秘密？”

他又把脸凑了上来，神色反常:“其实呢，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儿……”

我就奇怪，平时他嚣张惯了，今天居然这么腼腆，果不其然，他犯病了，他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生，他让我帮他向那女生表个白。那个女生老漂亮了，长得特别像舒畅，若是非要选一个班里的颜值担当的话，那非她莫属！当然，若是算上男生，学霸君自然当仁不让。

我说拉倒吧，人家女神光环万年不灭，引无数少男竞折腰，你一个学渣不说，长相又是一言难尽，你得自省，好好摆正自己学渣的定位。

在他的利诱之下，我终于妥协，趁着上计算机课的时候告知了那个女生，那个女生先是摇头不信，最后变成果断拒绝。

意料之中的结局，我对同桌荆轲刺秦王的精神深表折服，明知失败还是一往无前，不像我，只能悄悄的喜欢，藏起那些小心思。

初二下期，明恋已经风行，而暗恋仍然在见不到光的地方暗涌，且越来越汹涌，大有突变为明恋之势。这时候同桌已经移情别恋，发病对象走马观花似的一个接一个，最后竟然连我也不放过！

我拒绝！我绝交！

尽管我还是个学渣，但是，我也是有尊严的学渣，我一颗红心向学霸君，简直是忠贞不渝，我都被自己感动了个千百遍。

没过多久，大概是因为班主任已经心灰意冷，认为再好的孔明也扶不起我们班的阿斗们，所以我们班的座位又进行了一次大调整。

我不仅换了个同桌，而且距离学霸君更为遥远，后来在我意识到成绩才是王道的时候，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起！

学霸君已经和班上的纪律委员交往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心里阵阵泛酸，酸中带苦，总之十万分的难受。学霸君怎么就不高冷了呢？为什么会突然就和纪律委员交往了呢？他真的喜欢纪律委员吗？带着这一串串问不出口的问题，我阴差阳错地养成了写日记的好习惯。

自从得知他们交往以后，我便开始少言寡语，整日郁郁，草稿本上开始多了些“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一类的诗句，每每写日记，少不了在末尾抒发一句，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种极度悲愤抑郁的情况下，我的成绩居然提升了，英语数学及格了不说，语文居然还考了全班第一！

终于，我脱离了学渣的苦海，跻身中等生的领域。

这次的进步使我信心大增，振奋不已，就在我下定决心准备埋头苦读之际，又一道惊雷炸起。

学霸君和纪律委员分手了！

真是否极泰来，天助我也！

经过每晚睡前的自我反省，我终于明白，我和学霸君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把成绩搞上去，那一切必定就顺理成章了。

我开始一心向学，在优生的领土里来回奔走，还收获了一个优生闺蜜，心里简直乐开花，以前我总觉得优生很死板，高冷又不好相处，但在我深入接触之后，才将他们原先的形象重刷新一遍，优生也看小说，优生上课也有小动作，优生也会畅谈某某明星的八卦……

至于我的学霸君……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岭之花啊——

初三，我的病情急剧恶化。

刚开学，班主任又来了次大调整，这次的调整民主化许多——按成绩排名来选座位，虽然学渣的选择权仍然很小，但完全能够避免和所讨厌的人一桌，况且大家还能够商量着坐哪里，美哉！

学霸君，我朝思暮想的学霸君，我一定要离他近一点，我不贪心，在我不戴眼镜的情况下，还能看清他的距离就行。

上天悯我心诚，兜兜转转，学霸君最后居然和我成了同桌。

原本学霸君坐在第二组第三排，轮到我选的时候，我为了离他更近，我只能坐第二组的第一桌，我心想，虽然我看不见学霸君了，但学霸君能看的见我啊！巧的是，我旁边的男生忽然又说不愿意坐我旁边，于是老师问:“有没有人愿意来第一桌？”

全班寂静，学霸君突然站了起来:“我。”

我强压内心欢喜，装模作样地拿起笔来好好学习。学霸君仍不喜说话，而我常常自言自语，最后自讨没趣。

某日，我终于忍不住，问:“学霸君，你干嘛总是不说话？”

他写字的手一顿，纳闷反问:“我有不说话吗？”

我强调:“你话太少。”

他想了想:“话多太浪费时间。”

我:“……”

初三下期，我和朋友闹了矛盾，心思便一点也不在学习上，学霸君察觉到我心情不好，便开始主动和我说话，给我讲题。早上的时候还会帮我打好早饭，轮到我值日的时候还会主动帮我打扫卫生。

那段时间可谓是我目前为止最黑暗的时候了，成绩遭遇滑铁卢，和闺蜜关系闹得僵，原先的朋友也四分五裂，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

除了学霸君，他就像水中浮木，在我压抑到难以呼吸之际，来到我身边，给了我一线生机。

后来我终于向他表白，我给他发了短信:“学霸君，我很喜欢你，放心，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言下之意很明显，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你，绝对没有亵渎你染指你的意思！你……也可以不喜欢我。

良久，他才回我:“我在做作业，太多了。”

接着又是一条:“既然你喜欢我，那你就努力学习吧，说不定我们能考上同一个高中。”

我几乎喜极而泣，学霸君竟然没有嫌弃我！于是乎，我将学霸君的话当成了自己的座右铭，时刻鞭策自己。

可惜，这不是一个青春励志故事该有的结局。

拿到中考成绩，每一科成绩对我来说都是这三年的大突破，我很满意，却又很难过，学霸君和闺蜜考了同样的成绩，上了同样的市重点高中，而我，只能上普高。

闺蜜说，你已经很不错了。

学霸君说，你要在高中加油学习，兴许我们还能上同一个大学，你要是实在不行，到时候我就你的大学陪你。

高中三载匆匆，忙碌间偶有联系，终于在高二的暑假，他发来一条消息。

我们分手吧。

我对着那条短信发呆发了半个小时，泪珠成线，回复说:本来就没有交往啊，哪有什么分手的说法。

也对。他回我。

半夜的时候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顶着哭肿的眼睛，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不就是三年吗，我等得起，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拢共六年，六年后你不和我一起，那就当我们无缘吧。

高中毕业，闺蜜考上了北方的大学，学霸君也如愿地去了农大。

三年，尘飞露干，过得太快，以至于眨眼瞬间，苦恨匆匆而逝。

学霸君给我发了消息:“明天，我们班吃散伙饭，你能来我们学校一趟吗？”

心里惶惶不安，三年未见，未联系，明天又该怎么去面对？

然而是我多虑了，我们没有见面，闺蜜带着我在他的学校东奔西跑，学校周围也找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学霸君的身影。

我和学霸君终于没有了联系，两段人生在陌路从新开始。

过年的时候，和闺蜜打电话聊到半夜，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初中的生活。

我忍不住问:“不知道学霸君怎么样了？你有见过他吗？”

闺蜜告诉，吃散伙饭那天他喝醉了，所以我们错过了见面的时间，后来闺蜜自己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和同学喝着酒。

见他醉了，闺蜜乘机套话问他:“你觉得她是怎样一个人？”

他眼里闪着泪花，说:“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消极的人，但我想改变她。”

那改变了吗？

也许改变了吧，至少现在我的病已经痊愈了。

我有病吗？

我当然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