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番外之月若无心

月如番外之月若无心

（一）

我姓林，名月如，是堂堂林家堡大小姐。

我爱过一个人，我相信他爱过我，因为我的情太重，让他只能用情来还。只是，这份情与他给另一个人的，终究不同。可我从未后悔过，也永不会后悔。

（二）

我在点苍山上醒来的时候，人间春去秋来已过三十载。

我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点苍。点苍说他是这点苍山上的山神，我才不信，一个小小的山神会有如此能耐，让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能够借体还魂？

点苍用点苍山上的一株千年梨花木为我重塑了身体，至于为什么我用了三十年才从这具躯壳儿中醒来，我没问，点苍也没说，我想可能是他学艺不精能力不够吧！

三十年后醒来外表我依然是花漾年华，这要感谢点苍不俗的雕刻功夫，才能让我以与生前无二的容貌继续在人间游荡。

“三十年前，我是说我还活着的时候，你见过我吗？”我好奇他竟能将我的容貌复制得如此相似。

点苍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转头继续雕刻着手上未完成的木人儿。这个傲娇的家伙，竟然不屑回答我的问题。

“能把我的容貌刻得栩栩如生，你是不是暗恋我啊！”我不依不饶。

点苍满头黑线，装作不经意般扫过我胸前的枯瘪，“我才不喜欢没有内容的女人呢！”

切，我翻了个白眼，你才没内容呢，你妈妈姐姐妹妹全都没内容！

我不服气的反驳：“那还不是要怨你，谁让你造这具身体的时候不把胸器尺寸设计好！想姐姐我还活着的时候，那具身体好歹也是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我还没说完，点苍再一次满头黑线：“你特么是不是女的？！我特么又不是变态，整天琢磨女人的胸器算怎么回事儿？！”

完了完了，这就生气了，太不经逗了耶！

我一脸玩味地盯着他，他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故意恶言恶语：“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做木匠啊！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

好吧，看在他给我做了这具身体的份儿上，姐姐我就不逗你了。

（三）

我说我要下山的时候，点苍给了我两样东西：一样是莫失莫忘铃，一样是越女剑。这些都是我生前的东西，也不知道他都从哪儿翻出来的。

越女剑已生锈迹，摇动莫失莫忘也再不会有那个熟悉的人出现。

“谢了！”接过剑和铃铛我转身就走，对收留了我的点苍和点苍山没有一点留恋。

“还真是块儿木头，没有心的人！”点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也要走了，这点苍山上的草屋给你留着，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回来住……”

我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冲他喊话：“你不是这点苍山的山神吗？你不在这儿守山想跑哪儿去？”

点苍似乎苦笑了一下，我隔得太远看得并不分明，“你都知道下山去人间玩儿，我就不能出去游山玩水了？！”

这家伙，竟然敢玩乎职守。我转身继续往山下走，这次没有再回头。

（四）

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何况我已在山中睡了三十年，自然看人间什么都觉得新鲜。

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注意我。我回了一趟林家堡，兴哀交替，时移事迁，江湖从来不缺后起之秀，当年的江南第一堡已经盛名不再，一片萧条。

我到过娘亲的坟前，那已经成为爹爹与她的合葬陵。爹爹爱娘亲极深，如今他们终于生同寝、死同穴。

我终于想起李逍遥，他应该早就与灵儿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现在，只怕是孙子都有了。我想像着一把胡子的臭蛋满脸褶子地含饴弄孙的场景，然后非常不厚道地笑了，笑出了眼泪。

漫无目的的在人间游走，陪伴我的只有那把越女剑和莫失莫忘铃。

街边一个小乞丐蜷缩在墙角，路过的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我也想视而不见地走过，毕竟，我现在是个死人，活人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叮叮当当……”一阵熟悉的铃声传来，我腰间的莫失莫忘竟然有了反应。

我折回小乞丐身前，夺过他手中的另一串铃铛，“这铃铛你从何处得来？”

他狐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了两个字：“捡的。”

哟嗬，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你爹妈没教过你怎样做人吗？哦对，他是小乞丐，可能爹妈真没教。

好吧，不管他从哪儿来，既然这铃铛认了他做主人，姐姐我便大发善心勉为其难地收了他吧！

“你可愿意跟我走？”我伸出手，将手心的铃铛递还给他。

他再次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估计是在思考我是不是人贩子。

“行了，就算我是人贩子，也不会拐卖你这么丑的小孩啊！再说，你见过长我这么漂亮的人贩子吗？！”

他终于点点头，我把铃铛挂在他腰间。

“走吧！”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

“看你这浑身黑不溜秋的，就叫你小石头好了！”

……

“我们先去给你买身新衣服和糖葫芦。”

……

身边的小屁孩儿一言不发，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叨叨叨。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我是他妈。

把小石头扔进澡堂子搓干净，换上一身干净的新衣服之后，没想到这小屁孩儿长得还挺细皮嫩肉的，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极为有神。

我在门口等他出来，手里举着一根糖葫芦，笑得一脸谄媚，“我们家小石头长得还不赖嘛！来，吃根儿糖葫芦！”

小屁孩淡淡地扫了一眼我手中的东西，脸色一变：“这……这是糖葫芦？糖去哪儿了？”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糖我已经帮你吃完了，小孩子吃太多糖对牙不好哦！”

小屁孩毫不掩饰他的嫌弃：“恶心的女人！我不吃，你自己吃吧！”就等他这句话！

（五）

“你是我师父吗？”

小石头问我，我说不是。他又问我我是谁，我说：“你可以叫我月如。”

多了一个小石头我的银两很快就花得所剩无几，早知道当初就把点苍的老婆本儿给偷出来了。

我决定回点苍山，再在人间待下去就要粮尽弹绝了，当然，我得带上小石头一起。

回到点苍山的时候，点苍果然不在，那家伙，玩得忘了本职了吧！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是不会帮他做伪证的。

“这里就是月如的家？”小石头打量了一番点苍的草屋，撇撇嘴，“也没有很有钱嘛！当初月如那么霸气地让我跟你走，我还以为你钱多得没地儿花呢！”

我一个栗子敲在他头上，他抱着头嗷嗷叫唤，“嗷嗷，你这个恶女！”

我突然一愣，随即微笑着摸摸他刚刚被我敲过的地方，“你说对了哦，我就是恶女，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哦！”

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赶紧抱着脑袋窜进了屋子，生怕我在他头上再来那么一下。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把这间小草屋收拾干净，我和石头都累得趴在桌子上不想动。

“石头，去做饭~”

“你去~”

“你去，我不想动~”

……

嘴上大战三百回合之后，小石头终于以一招之失败给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做饭。

走过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家里什么都没有你让我拿什么做饭？？？”

我抓起手边越女剑扔给他，“拿去，这山上别的不多，野味儿多着呢，随便砍只兔子什么的回来就是了……”

“那柴禾怎么办？”

“用剑砍！”

额，堂堂重金难求的越女剑如今只能派上这点用场了，悲哀！

在点苍山上的日子因为有了小石头的陪伴倒也并不显得很无趣，为了不让小石头觉察出我与常人的不同，我每日也与活人一般正常作息，正常饮食，玩玩儿闹闹日子过得挺悠闲。

小石头极有悟性，我将我南武林林家家传绝学尽数传他，他学得极为用心。

“月如，有一日我定会名扬天下！”

小石头立于石上，剑指江湖，衣袂翻飞，竟然有一点雄姿英发的味道。

“可是，你长得不够帅啊！”我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半倚在树梢，抬头望着天。

某人弱小的心灵瞬间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这不是重点好不好蠢女人！”

“你又皮痒痒了是不是？嘿嘿嘿……”我从树上跳下来，奸笑着走向他。他横剑挡在身前，一脸挑衅：“来呀来呀！”

我去他奶奶个腿儿的，他以为教会了徒弟就能饿死师父了吗？小样儿，看我不把这欺师灭祖的小王八蛋揍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

最终，我以身高优势，成功地把小石头揍成了小猪头。

我心血来朝，对镜理红妆，还摇头晃脑地吟了一句酸不拉叽的诗：“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石头在桌边撑着猪头，不合时宜的打击我：“月如你忘了，你没有夫婿！”说完就忙护住了自己的脑袋，跳出五步远。小子，学聪明了哈。

“不过，要是你实在嫁不出去，那再等我两年，两年之后我及冠，便勉为其难地收了你吧！”见我没有出手揍他，这小子做玉树临风状，无比自恋加风骚地说。

我鄙视地上下打量了一遍他那比我矮了整整一个头的身材，狠狠地打击回去：“可是，姐姐我对你这种小萝卜头并没有什么兴趣！你还是回土里待着吧！”

“嗷~总是打击别人的弱点，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么？”这小破孩竟做出了西子捧心状。

“姐姐我坏心贪心色心上进心都有，就是没有你说的良心！”

某人一口老血，完败！

（六）

与往日无异，又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石头在山上练剑，我拎着一篮子山货去山下镇上换些生活物资。

这两年石头的个头跟竹笋拔节似的噌噌往上长，吃的也多，我都快养不活他了！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个儿头比我还高，我再也不能随便欺负他了。

我在镇上闲逛，想着要给石头做件新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又小了。

“姑娘留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并不认为是叫我，只是继续往前走，一个身影却闪现在眼前，身着道袍，声音冷漠：“姑娘请留步！”

“道长叫我？”我明知故问。

那人上下打量我一眼，道：“原来是个活死人！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早已为死魂，为何在人世逗留？”

我一惊，这人还有点道行，“好吧，被你看穿了！敢问道长师承何门何派？”我状着胆子拖延时间。

“我乃蜀山弟子！”

“原来是蜀山派，不知酒剑仙与剑圣前辈是道长何人？”一听是蜀山的人，我企图拉近关系，跟人家套近乎。

“剑圣乃家师……”

“原来是剑圣前辈弟子，失敬失敬！其实我与你师父师叔都有极深渊源，我今天还有事儿，后会有期哈！”我就说嘛，酒剑仙才教不出这么死板的徒弟。

我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却被那人拦住去路，“站住！不要以为你搬出家师便能逃脱！”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急中生智刚要喊非礼，那人却松开了手，一脸奇怪的打量着我，又盯着我腰间的莫失莫忘铃看了几眼，“你是南武林林家的人？”

我被他看的毛毛的，又见他似乎暂时还没有收了我的打算，便大着胆子没好气地说：“是又如何？”

他竟叹了口气，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罢了，念你生前也算难得有情有义为情义而死之人，况且你所剩时日无多，不必我来收你，届时你自会归去……”

我听得稀里糊涂的，一时忘了身份，拉着那道士问：“什么时日无多？你说清楚！”我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还要再死一次？

“你可知你现在的身体是用一株千年梨花木所造，这梨花木已有灵性，用尽一身灵气却也只能护住你的魂魄十年，十年期满，你便只能入轮回！”

“点苍没有和我说过我只有十年时间……”我喃喃细语。

“点苍？”那道士显然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就是帮我造这具身体的人，后来他说他要去云游，到现在都没回来。”

那道士掐指一算，“若是我没有猜错，姑娘口中之人，应该是这千年梨花木的灵识所化，当你的魂魄与这梨木身体融合自如，他也就灵气耗尽，烟消云散了！”

我虽然有些懵，但也不是傻子，“你的意思是，点苍用他一生灵力换我十年活死人生？”

道士点点头，“如今十年时日已去大半，姑娘时日无多，好自为之吧！”说完他拂袖离去。

我呆立在原地，心口有点堵，却什么情绪都表达不出来。我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用着点苍用命为我续的命，无心无肺地在人世活了这些年。

见我久久未归，石头下山来寻我，正巧碰见那道士与我说完话后拂袖离去的一幕，问我：“那人是谁？他同月如讲了什么？”

我回过神，微笑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谁？哦，你说那个道士啊！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走，我们去买布料，姐姐我亲手给你做件儿新衣服！”

石头满脸不情愿，“你做的衣服太丑了，我才不要！”

“走啦！”

（七）

从来都是只爱舞枪弄剑，做起女红简直无聊死了，一件衣服改了又改，拆了又拆，竟做了好几个月才完成。

我让石头去换上，他一个大男人忸怩了半天才出来，“你到是转两圈儿啊！”我推磨似的使劲儿推他，他才别别扭扭地转给我看。

“也没有很差劲啊！姐姐我天资聪惠，手艺还是不错的。”免不了自恋一番。

“你穿上这身新衣服，还是挺像名扬天下那么回事儿的！”我装模作样的品评，石头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就是长得不够帅！”唉，先天不足，也不能怨他自己，我不无惋惜地叹到。

“你……”刚想给我好脸色的石头瞬间又被我戳中痛点，不服气地怼我：“你这个肤浅的女人！”说完还扔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

我只当没看见，乐呵呵地去做饭。

“来，喝点酒吧！”我招呼着石头，拿出一瓶当年偷藏的点苍的梨花酿。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石头一把将酒夺过去，眯着眼睛危险地打量着我。我在他面前确实从未饮酒，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喝啊！

“那个……那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哈！来来来，吃菜吃菜，我今天可没有把菜烧糊哦！”我忙狗腿地献殷勤，那个不是讲究先礼后兵吗？虽然我今天不是打算要揍他，但有些话还是先好吃好喝把这小爷伺候好了再跟他说吧！

“那什么……我们家小石头都长这么大了哈，站着比姐姐我还要高了，时间过得真快哈！”我一边吃菜一边打哈哈。

“月如你想说什么？”石头不解我的一反常态，“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

靠，我有那么腹黑闲得那啥疼吗？

“没有阴谋没有阴谋，我是想说……那个，你看哈，我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了是吧！该教你的能教你的我也都教了，你……你明日便下山去吧！”我咬了咬筷子，最后还是说出口了。

他伸出的筷子突然停下，又收了回来放下，“月如你要赶我走？”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似的。

“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养不起你了才让你走的，我能教你的都已经教了，你不是说有朝一日你要名扬天下吗？你说你不下山不出江湖怎么名扬天下呢是不是？我也是为你好，不想你一直在这点苍山上陪着我一个老人家……”

“你不老！”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话，拜托大哥，这不是重点好吗？

“总之呢！你我当初相遇是因为机缘，如今分离也当是顺应机缘，所以，你还是走吧！”言尽于此了，他再继续纠缠下去的话，我就得轰他走了，真是伤脑筋！

他依然直直地盯着我，“你真的希望我走？”

见他态度有些松动，我生怕他反悔似的忙不迭的回答：“真的！”

好一会儿，他才背过身去，缓缓开口：“好，月如希望我做的事，我都会一一做到！只是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名扬天下，希望月如你能准我再回到点苍山！”

他叹了一口气，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太过……老气！

“月如你可还记得，我是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只是那时你只顾自己说话，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可以再说一遍，我叫石晋邪，希望你以后会记得我的名字……”

（八）

我姓林，名月如，曾经是堂堂林家堡大小姐，现在是行走在世间的活死人，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爱过一个人，嗯，应该只爱过一个……

<完>

文/岁岁有乔木

2017.03.17

湘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