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又何曾知晓。”
染静静地蹲坐在廊道的一角,侧耳偷听诊室里的谈话。“...超忆症、阿尔茨海默症、爱因斯坦综合征、全身肌肉萎缩、多器官老化......呵呵,这Buff都叠满了。”一名卷发医生身穿白大褂,手中捧着厚厚一沓资料,不停地翻阅着。
“你看,海马区大面积病变,还有这些,啧啧,”医生一边用手朝一张影像笔画着,一边对站在一旁的死神先生咂嘴道,“类似症状有与幻觉对话、记忆错乱、能清晰地记得3岁以前发生的事情、过目不忘等等,他先前都有告诉你些什么吗?你是监护人吧。”
他没有明确回应,而是略有无奈地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问:“...那他还剩多少时间?”
“...撑死三年吧,主要是这孩子和太阳神签订了契约,这些并发症大多都是局部体温过高造成的。虽然『火焰的祝福』可以‘免疫’炙烤带来的一切灼伤,但欧布伦斯本身的影响例外。”
少年蜷缩着身体,将视线瞥向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能那孩子表现得很清醒,但这是因为他的脑神经时刻在保持着高度紧张,长时间下来损害很大的,”医生抬起头,严肃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说,“维持个四五天还多多少少挺得过去,可要是任由这种状态延续下去的话,别说三年,估计一个月就支撑不住了。”
“直接讲治疗措施吧,有吗?”
“嗯,”他点点头,“后续治疗的话...您必须要从我这里购买附咒全身套装,若要对此予以有效限制。『套装』能吸收太阳神溢出的咒力并大量储存,以尽可能地减少对各种细胞、组织的无差别破坏,进而达到延长寿命的效果。他的体重那么轻,受惯性影响也会小很多,肯定没人比他更适合穿套装了。但你知道,这种装备一般不被定义为医疗用具,都是极少部分的特殊作战人员才使用的,造价自然也不会便宜。”
“...好吧。”死神先生低声道。“3亿6千万,可以给你打个折......”医生从笔筒抽出一支钢笔,开始记录。“...这么贵!?”染猛地抬起头,讶异地想。
“分期付款?”死神先生淡淡地问。少年探出一只小脑袋,悄悄观察着两人的动作。“五年之内还清就可以,签个字。”医生把一张纸递给他。
与此同时,希薇娜轻轻倚靠在自己的肩头,而他缄默不语。从自己被救下之后,她就会时常出现在视野中的各个角落,难以消散。染握着白墙上的扶手,有些一瘸一拐地向洗手间迈去。
“哗啦啦......”
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染抿着嘴,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憔悴的面容。“...咦?”他愣了一下,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他用湿漉漉的手扒开乱蓬蓬的头发,仔细一瞧,发根处已经开始微微泛白了。
“...我......”少年喃喃道。
“......什么?找不到?”一天前在病房里,染愣愣地说,他瞪大着眼。“...很遗憾这么告诉你,但事实正是如此,”哥德萨斯先生挠了挠头,显得莫名有些紧张,“我和队长死神先生专门去了趟哈克萨斯汉中族的部落,但是完全检测不到除了你以外任何一个人的咒力残留。”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
“你...召唤了太阳神大人吧?”同样刚从那边返回的死神先生打断少年的话,试探着道。
“...嗯,不然只靠我不可能击退得了恶魔小丑。”染迟疑地说。
“而那就是问题所在,”死神先生转动了几下肩膀,说,“欧布伦斯的神之咒焰自带有『湮灭』的特性,被其燃烧殆尽的物质和咒力因子,并不单单会化作尘埃随风而逝,而是会直接被这个世界彻底抹,荡然无存。所以你告诉我们的恶魔小丑,他施放的咒术,专门仪器设备根本检测不到。”
“...那他肯定逃不远吧?我把他给打伤了,绝对......是啊,”染坐在病床上皱着眉头,呼吸愈发急促,道,“只要让政府派搜查队把附近的区域仔细搜查一下,肯定可以...”哥德萨斯先生与死神先生面面厮觑,露出了一幅有些于心不忍的表情。
“关键不在这里,孩子,”哥德萨斯先生一边尽量语气平缓地解释说,一边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肩膀,“现场只有你的咒力存在,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直接把这件事上报给政府,让咱之外的让专业人员来调查,他们极大概率会认定是你滥用太阳神的力量杀害了全村人。谁都不希望会变成那种状况,不是吗?”
“...”
“哈啊?”少年怔怔地说。
“当然,我们是相信你的。这点你绝对不用担心,”哥德萨斯先生不停地揉搓着手,说,“但是,仅靠这里仅在的3名成员,想要做到地毯式搜查,是完全不可能的。就算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在把哈克萨斯森林翻个底朝天之前,那家伙早得就逃之夭夭了。”
染有些茫然无措地低着头,一时失语。他的手紧攥着被子,半张着嘴。“你们的村子...是被烧毁的吧?用火之咒,被恶魔小丑,”死神先生拄着金色鸦嘴手杖,说,“依据不久前我们做的笔录,在确认除了希薇娜小姐无一幸免后,你就开始大面积地使用太阳神大人的咒语。但这出现了一个问题,太阳神欧布伦斯.....估计过于强大了,祂对各处造成的破坏远比恶魔小丑的要大得多,这导致他可能成为证据的破坏痕迹都被覆盖了。因此......”
“我...会被当成犯人,您是这个意思吗。”染绝望地瘫坐在床上,一只手抱着头,百念皆灰。
“...不对,他不是流血了吗?”他陡然又略有振作起来,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我记得那家伙流血了,血呢?没有采集到么?那是我在遣返欧布伦斯后造成的,绝对不可能被烧掉。”
“血?”哥德萨斯先生愣了一下。“怎么了。”染说。
“我没记错的话......你出村后的两天左右,下了一场雨,不是吗?”死神先生说,而哥德萨斯先生站在一旁,保持缄默。
雨水冲刷脸颊那凉丝丝的感受,遽然再现于脑海之中。“...是的,我也记着。”染呆滞地说。也正是因为雨水浸湿了山丘的土石,他才不慎滑倒,摔下了悬崖。
“我想...你懂得。血这玩意,被冲散了,就有点......”死神先生调整了一下高顶帽的帽檐,遮住自己的视线。
“——染?过来一下!”医院里,远远传来死神先生的呐喊声,少年立刻回过头去,“商量个事。”
少年手平放在膝盖上,含蓄地坐在软软的沙发椅上,瞟了医生一眼。“挑一件喜欢的吧,恐龙玩偶、变形金刚、超人,还是冒险家?”医生递给染一本泛黄的老图册,在书页上随意地指了指,“外在的皮套怎样都无所谓,发挥作用的主要是用来自动储存咒力‘容器’。啊对,忘交待了,『套装』到时候桑妮护士会慢慢教你使用的,其他的......”“那个,”染打断医生的话,举起一只手,道,“要是‘无所谓’,皮套的部分能不能交给我设计?”
“你设计?”死神先生问。“嗯。”少年道。
医生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思索着说:“呃......大概,没问题?”
“那就好。”少年十指环扣。“不过,要跟厂家联系一下就是了。”医生接着道。
在下铺的床上,染轻轻用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小丑套装。“我记得,无比清晰地记下来了,恶魔小丑那天的装束,分毫不差。”他对红发女人说。
又是一个深夜里,少年翻开了自己的第一册涂鸦本。在一盏灯火旁,他用墨绿色蜡笔大致勾勒出小丑的模样,随即开始悉心优化细节。在那家伙的每一次进攻,每一个招数,每一个细致入微的动作,甚至是语言习惯、行为模式,染都将其深深地刻入了脑海之中。“为了铭记这份伤痛,我变成了他的模样,为了不让自己忘却,”他低语道,“既然是那种程度的变态杀人狂,必定会臭名昭著,肯定会在谁的心中留下印象,无论是谁都好。怀着这般有些自欺欺人的希望,我开始了疯狂的表演——跳梁小丑,不是吗?”
“一定会有人认出我,认出恶魔的小丑,我会不惜一切地找出的那个人,把他知道的关于小丑的底细都全盘托出,”少年淡淡地说,“哗众取宠总比苦苦哀求更引人注目,比起东寻西觅的烧脑侦探小说,观众还是更喜欢自导自演的闹剧一场。是吧,希薇娜。”他朝蹬了蹬上铺的床板。
“我只是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去。”染完成了,从记忆里“复制”过来的恶魔小丑套装的设计稿。初日冉冉升起,冰冷的阳光洒在波索赫里的大地上,他摊平纸张,凝重地注视着自己沥尽心血的杰作,深吸了一口气。他曾花费无数个日日夜夜,只为了与小丑融为一体。
“这是必要的,更重要的是,仅这样我才能稍稍安下心来,”他平宁地说,“‘我并未有在安适平和的日子中虚度所剩无几的光阴,而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为复仇而抵达完美。’我是这样想的。”
想要回到那个温暖的梦境之中,回到父亲大人爱的囚笼之中。想要一无所知地走完这一遭,但清醒之后蓦然回首,已然再无归途。“头发,全都白掉了呢,”某个清晨,哥德萨斯先生掀起少年的刘海,亲昵地说,“就像个小老头似的。”
“...染掉吧,你不喜欢的话。”少年仰望着他道,撒开他的手。
“本来是棕褐的,毕竟我一直以来就是那个发色,”少年侧卧在床铺上,赓续讲述说,“染成黑色,又重新长出白色的头发,然后再染回去。不知不觉中,又变回了白发苍苍的模样。来来回回染了个十几次,我也渐渐也懒得再搭理形象了,后来直接放任不管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逐渐褪色,变成了如今这幅充满违和感的金黄色。”
“——很难看吗?你觉得。”在木质地板铺上,唯因小姐,头轻轻倚靠在床头柜边,专心致志地聆听着少年的故事。天已渐晚了,夕阳残留的余晖,透过窗棂在门框和墙角边画上漂亮的橙红色格子,而寝室的一切,兔子玩偶、玻璃水杯、漫画小说,仿佛都附着上了一层朦胧的克莱因蓝,隐隐散发出澄澈的微光。
“是啊,难看得不行,”他眯着眼,“这简直就跟恶魔小丑的发色如出一辙。”
“...这样啊。”她翻了个身,转为平躺的睡姿。“那么,到这里就结束了吗?”“还有空中岛上的生活,我写在了那里,”他拍了拍桌上的一本厚重的书,用眼神示意,“但我想,到这里就收尾吧。在口头叙事表达的基础上有所留白,听众会更有遐想空间。”
“...不错呢。”她将左手的手腕贴在额头上,只留着半只眼微微睁开。
“但是,我有一些问题。”
“什么?”
“关于你妹妹希薇娜的故事内容,你又是怎么知晓的?”她咽了咽口水,意犹未尽,“是她告诉你的吗,你们总不可能精神相通吧。她和贝拉托的关系,以及她的心理状况,你是从何得知的?”
“......我也不是清楚,但总感觉就是那样的。”
“那...就是猜的囖?或者是编的。”
“倒也不是。当我和希薇娜‘合体’之后,她的想法便会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脑中。可以说,希薇娜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
“噢......”
“...”
“感觉,我也大概可以猜到你食人的原因了。”
“...什么?”
“是为了维系罪恶感来保持心理平衡吧?在那般极端的环境下,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口了,又何况是战场上那些毫无干系的敌人呢。”
“大概吧,或许有那部分原因。”
“......总之,我替你感到高兴。”唯因小姐微笑着说。
“高兴...?”
“你能把自己的痛苦的回忆写成小说,这是自我排解很好的一种方式。这说明,你仍然渴望着得到救赎。”
“...救赎。”少年在心里默默地说。
“...不对,”她停顿了一下,“不是‘高兴’,而是‘欣慰’,应该。不小心有些...措辞不当。”
“你能相信我,把这些东西分享给我,我也感到很欣慰。”唯因小姐说。
“‘相信’......的话,未免有些过度解读了罢,”少年反驳道,“或许我只是把悲伤的经历当成某种财富,炫耀给你听呢?不就有些悲剧小说的配角崇尚苦难,故作豁达乐观,还自以为是特别的存在么。”
“那也无所谓。我只是单纯地为这场心与心之间的沟通,而感到满足而已。”
“......好吧。”
开饭了,唯因小姐又一次回到了餐桌旁。她望着眼前丰盛的食物,意外地不再反感。她抓起一只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满嘴流油。死神先生在一旁偷偷观望着她,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但是,也并不是毫无线索。”在病房的角落,哥德萨斯先生又开口了。病床上的小丑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你可曾知道,大概一年前左右的爆发的『彼岸的晨曦』事件?”
“你是指『星』的间谍暗中布置超大型火焰之阵,炸毁和平之都『彼岸』的那个事件?”他垂丧着脑袋说,“怎么可能不知道......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说要开战,什么角色都出来了。可现在大家不还是,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
“但其实,那并非事情原本的经过。炸毁『彼岸』的另有其人。”死神先生道。
染微微睁大了眼,诧异不过半秒,又立刻恢复了最初的表情。“谁?”他问。
“『罪人』。至少,我们是这么称呼的。”死神先生道。
“嚄,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染说。
“我们猜测,炸毁『彼岸』的,和杀死你父亲的,是同一个人。”哥德萨斯先生道。
“...啊?你们怎么知道,”染猛地抬起头,惊疑地问,“......不对,尚且不管恶魔小丑的罪行,‘炸毁『彼岸』的另有其人’,这条讯息你们又是怎么得到的?一共就『月』、『彼岸』、『星』三颗行星,又不可能是我们搞的鬼,假使不是『星』炸的,难道还是『彼岸』自个把自个炸了?”
“哈哈,这就是典型主观臆断的体现了,”死神先生摇了摇头,坐在一张圆椅上,说,“正因为大家都会像你一样用惯性思维思考问题,所以才会导致『星』『月』两国产生诸多误解。你认为不是我们一方搞的鬼,就只能是对方的阴谋,『星』其实也大致是这样想的。因为某些历史原因以及利益冲突,『月』与『星』的关系先前本就不融洽。而连那座象征着外交底线的『彼岸』也被焚烧殆尽,『星』也顺理成章地认定了我们便是那场案件的元凶。”
少年听得一愣一愣的,被过大的信息量整得脑子有点发懵。“可他们同样一无所知,误以为我们才是挑起事端的一方,想要通过摧毁『彼岸』勾起战争,还将责任推卸到他们身上,”哥德萨斯先生接过话,赓续说,“而事实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一方对『彼岸』出手,『彼岸的晨曦』完全是第三方势力介入的结果。‘那帮人’事先布置好强大的火焰之阵,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后又躲到安全的去处将其引爆。他们,引发这场争端的始作俑者,被我们称之为『罪人』的家伙,正是我们一直以来在追查的对象。而......”
“但你们咋知道的?”染打断他的话,问。“你们又没有亲眼目睹,为什么就能说得那么头头是道。难道事发当时你们也身处『彼岸』?那怎么可能。”
哥德萨斯先生停顿了一下,呼出一口气。“出来吧,愛。”他向前走近一步,身后一个银发女孩探出头来。她浑身缠满绷带,只露出了一只绯红色的眼睛。
“她是『彼岸的晨曦』唯一的幸存者,代号为『愛』,”死神先生说,“我在华森玻格斯勒集市发现了她,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当时浑身烧焦,差点没挺过来。”
女孩腼腆地从两人身后走出来,低着头,瞥了染一眼。
“你...你好。”染有点慢半拍地说。
“我......看见了,在那天,”她小声道,“他们...『罪人』,共有4人。身穿黑色金边斗篷,其中一个个子比较矮小的,腰间佩戴者淡蓝色的匕首,胯部左侧挂有一串风铃,穿着粉红色的小丑服饰。”她望着少年说。
“粉色的...小丑服饰?”染重复道。刹那间,点点星火犹在眼前。“染,我爱着你。既作为你的父亲,也作为......”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之中,胸腔中满的悲愤再次溢出。
“他们......罪人现在在哪里?”少年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尽量压低嗓音道。“『月河』,就是连『彼岸』和『月』的那段『银河』。”哥德萨斯先生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同我们一起成为行军吧。”死神先生附和着道。
“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开始,身体还没休养好,是愛专门给自己端饭吃的。饭很美味,每天都不带重样,完全不腻。哥德萨斯先生说,那是一个老战友烹饪的,但不幸的是,她在『卐尸之战』中遭到了重创。现在出于安全顾虑,死神先生已经不准许让她再出征了。在将近一周后,康复了些许,他就被带到了一楼的餐桌,跟大家一起共享美餐。在这里,他第一次看见了哥德萨斯先生说的那位“战友”。
没想到,竟是一位极美丽的女性。
身材高挑,皮肤与希薇娜一样洁白、甚至更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漂亮的红发,柔顺而光滑。女人沉默不语地坐在轮椅上。她那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眸同样很美,却不知为何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黯淡无神,毫无光泽。
红发女人没有吃饭,她没有餐具,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染下楼的时候,她貌似也没有看他一眼。“她怎么了?”在吃蛋糕时,染悄悄在哥德萨斯先生的耳边嘀咕道。“嗯......”哥德萨斯先生没有应答。死神先生留意到了染的疑惑,即刻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第一次介绍,之前都没见过面吧?染。”死神先生微笑着说。
“这是唯因·长爱,代号为『白糖』。”
“我的未婚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