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年以后，周晓明以优异成绩考取了京城的一所名牌大学。
接到通知书后，晓明立即就去给孙老师报喜。孙老师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他走了整整一天才赶到。
他们开开心心地玩了好几天。
他曾好几次想再吻她一下，都被她用种种借口婉拒了。临别时，他又一次紧紧拥住她，说：“文娴，我去上学后，咱俩平时就很难见面了。难道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再亲你一下，你都不能满足吗？”
孙老师不语，只是把脸默默偎在他的肩上，突然，他感到肩上湿漉漉的，忙扳过她的脸，却见她早已泪流满面了，遂惊问：“文娴，你咋了？”“没咋。我只是高兴。”孙老师擦擦眼泪，一笑，又打开一直提在手上的那个小包，取出一件红得耀眼的毛衣，塞给他说：“我手笨，织了两年多才勉强织成，你就留在身边做个纪念吧。”
晓明细看那毛衣，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这毛衣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两年来，它一直摆在她的床头，她几乎每夜都要织上几针的。织一遍，她觉得不好，就拆了重织，还觉不好，就再拆了重织。这件毛衣，她总共拆了四遍，织了五遍。
他将毛衣小心地叠好，放进提包里，又紧紧搂住她说：“文娴，我真的很想再吻你一次，你就答应我吧。要不，我就强吻了。”
“不，不行。”孙老师摇摇头，淡淡地说，“你要强吻，我自然犟不过你，可你想过没有？那样的话，我们以前的情分就全完了。你希望那样吗？”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吻你一次？难道要等到我大学毕业吗？”
“你净胡思乱想！”孙老师淡淡一笑，钻他一眼，“到学校后，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我么，晓明，你以后还是忘了我吧，我们并不合适。”
“你说啥？”
“你还是忘了我吧。”孙老师平静地说，“首先，我们年龄不合适，我比你大四五岁。再一个，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只看到了我的表面。其实，我不是个好人。”
“可是，你是我心里最完美的女人。”
孙老师看他一眼，轻轻摇一摇头，又微微一笑说：“晓明，咱不说这些了。唱支歌吧，愉愉快快地唱支歌，然后，你高高兴兴地回家，我高高兴兴地回村。至于以后，咱们顺其自然，行吗？”
晓明点了点头。于是他们异口同声唱起了《ABCD歌》，她给他和同学们上的第一节课，便是教唱这支歌。
看着晓明的身影在山道上越去越远，孙老师突然哭出声来，喃喃地说：“晓明，我也好想再吻你一次啊！可是，可是，我已经不配……”
上大学后，他几乎每周都要给她去好几封信，可是她一封信也没回。直到有一次他在信中说，如果她再不回信，他便退学云云，她才给他回了一封短信，信中写道：
“晓明你好：
京城是个大地方，听人说，妓女很多，碰到过吧？跟她们上过床没有？我现在，跟她们没有啥区别，无非是我有个教师的名分，她们没有。……以前，我一直在欺骗你的感情，对你从没说过实话。……跟我上过床的男人很多，当然我也不介意你继续跟我上床。如果你还愿意跟我上床，就回来找我。你不要奇怪，这是我最真实的一面。
孙文娴
88年11月5日字”
……晓明呆呆地站在宿舍的窗前，推开窗户，将那封信撕成了碎片，撒进了窗外的风中，喃喃地说：“文娴，真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苦思冥想几日后，他断定，文娴一定是想让他忘了她，才故意那样激他的，要不，她就是另有苦衷。他很想马上请假回去看一看她，可是一来功课紧张，二来又没有合适的请假理由，就只能作罢。于是，他便又一封接一封地给她写信，结果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了。……
7
放寒假了。
坐在西去的列车上，他心里默默念叨了一路：“文娴，即使你真的变得很坏很坏了，我也不会在乎的。我仍会像以前一样，用心的去爱你的。……文娴，你等着我，我一回来就去找你……”
到镇街后，他去了趟母校。校园里空荡荡的，连一位老师也没碰到。院子里到处都是落叶，电线在空中被风吹得“嗡嗡”直响。他呆呆地站在孙老师门口，明知是徒劳，却仍然敲了敲门，然后就长叹一声，潸然泪下。
出校门时，想不到竟跟刘世荣刘老师撞了个正着——她一年四季都住在学校。晓明想趔开已经来不及了，便狠狠瞪她一眼，昂起头，大步朝前就走。
刘老师却笑眯眯地叫着他名字说：“周晓明，你是来找孙老师吧？你不想知道她的消息吗？”
晓明站住，回头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嫁人了。”刘老师轻轻叹了口气说，“多好的一朵鲜花哟！竟插在了牛粪上！她男人是个瘸子，在县城里修鞋，还是个二婚。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一院子房，她现在也算是城里人了。”
晓明不由得愣住，急切地问：“你告诉我，到底咋回事？”
“你不知道！后来学校出大事了！孙老师跟郭校长男女作风的事露馅了。也邪门，半夜三更的，郭校长他爱人咋就突然跑到学校来了呢？一下子把他俩捉奸捉双了。郭校长他爱人在学校闹得差点翻了天，还抓花了孙老师的脸，害得孙老师半个月都没法出门。后来，郭校长被撤职了，孙老师也不准带课了，让在学生灶上烧火……”
刘老师边说边叹气，后来竟垂下了两行眼泪：“晓明，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实际上，我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我以前是恨过孙老师，可她出了这事后，又觉得她怪可怜的。……唉！人呀，就是说不清楚……晓明，不管你听不听，我还是劝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去找孙老师，以后也不要再给她写信了，那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她跟我说过，看一回你的信，就伤一回心，还要提心吊胆的，生怕她男人知道你给她写信的事。……现在，满学校里只有我还跟孙老师说说话、聊聊天。别的人一见她就躲瘟神似的躲……”说到最后，刘老师竟然痛哭失声了。
晓明呆呆地站着，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风呼呼地吹着，空中的电线“嗡嗡”直响。地上的落叶被人赶着似的跑来跑去。在那欢跑的落叶中，他又看到了第一次去孙老师房子时的情景……
“坐吧。”她说。他却不坐。
“吃苹果吗？”她用两根指头从盘子里捏出一只苹果，递给他。他看着她，摇摇头，却不敢接。
“怎么？怕我看到你的牙？”孙老师瞧着他，噗嗤一笑。
他不由得把脸红了，也一笑，接过苹果，大口大口地咬起来。
她也拎起一只苹果，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起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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