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黎湛线旁的一个小村子，小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到铁轨旁看火车，能开心的看上一整天。想像着火车从哪来的，车上的人将要去哪?以后我会不会也搭上某一列火车离开家乡?
那时候没有高速铁路，铁轨两边还没有栏杆围起来。有胆大的小伙伴就带我到铁轨上探险，有时候能在铁轨旁边捡到个可乐瓶，过期杂志之类的。当时也不知道危险，家里也没人管，有时候我们还拿一些啤酒盖，铁钉放在铁轨上，火车碾过，薄如纸片，放在手心里，光滑又锋利。
离村子不远有一座山，名字叫鬼头岭，老一辈有很多关于这座山的故事，其中很多都不甚吉利。铁路需要从山里通过，所以修了一个隧道。据说当时修隧道的时候出了很多邪门事，工期延迟了一次又一次，事故是接连不断。有确切传闻，在那个隧道里面，活埋了一队施工员，到现在还有几具尸体未能挖出来。
小伙伴们即使再大胆也不敢到那个隧道里面去。
也有传说，即使在列车上经过这个隧道，就是短短的半分钟，很多乘客都会感觉到极度的不适，有人甚至会忽然的昏倒，呕吐。
我有一次到湛江的姑姑家搭火车也要经过那个隧道。当时是大中午，绿皮火车敞开着车窗，鸣着笛轰隆隆的开进隧道，车厢内瞬间一片漆黑，耳边只有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车内的人声忽然消失，列车高速冲入隧道导致的气压变化让我头昏脑涨，耳朵像蒙在鼓里一般。
当时的我吓得一动不动的拉住大人的衣服，脑子里全是那些恐怖的传说，那半分钟长得像半年。
火车出了隧道，刺目的光线让人们眯起眼睛，仿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接着，列车广播开始焦急的寻找医生。
据说，有一列跑这条线的客车，有几年每次经过这里车上都会有客人犯病，列车长受不了压力辞职回家不干了。
那些传说过了那么多年，已经斑驳陆离，但有一件我亲身经历的事件我永生难忘。也许，那件事到现在还影响着我。
那时候是90年代末，事情发生地是我就读的农村初中。我的初中地处黎湛线和324国道交界的西侧，沿着铁轨往前几百米就是那个隧道，距离教学楼也就1公里那样。每天晚自习，火车路过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书桌在震动。每个学期，总能在上课的时候看到火车路口发生事故，有时候是行人，有时候是车。印象最深的一次，满载的一卡车生猪被一列火车实打实撞上，司机倒是活了下来，那些猪被撞的七零八落，那些猪的嚎叫声真是直达天顶。火车也被迫停了三个小时，而不到半小时时间，几十头死猪就被附近的村民一抢而光。
每次发生事故，整栋教学楼的学生都趴在窗口看热闹，老师也管不着，有些胆大的还翻墙出去现场看。晚上回来，熄灯休息时候就在宿舍描述那些被撞死的人都惨状。
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毕业了几十年，那些不愉快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可怖的经历仍让我耿耿于怀。那真是一所烂泥里的学校，学生都是附近村子里来的，在流行古惑仔的那个年代，他们没有规则，也没有善恶观念。逃课，爬墙外出，辱骂老师，调戏女同学，这些都习以为常。而每个月都会发生打伤人事件，每年都会发生一两起捅死人的案件，而导火索，不外是下课食堂抢饭，抢洗澡水，抢女同学关注这些破事。通常是一个没了命，一个赔上半辈子。假如安分守纪一些，读不下书好好打个工，做个小生意，搭上国内经济腾飞的这二十年，混到现在的话也人模狗样。只是，当时的环境真的苦了那些想学习的好孩子。
我不幸就是那几个可怜的“好孩子”之一。自从上学的第一天，勒索，恐吓，暴力如影随从。而大多数老师，因为那可怜的工资，都不得不出去做点生意赚外快，那有什么心思放在课堂上。
所幸的是我性格平和，发育也比别人迟一两年，整一个人畜无害的好学生样子，加上校里有领导是亲戚，多少照顾着，自从初一下半学期就没怎么挨欺负了。而且，同桌阿杰帮我挡了许多拳头。
阿杰和那帮人混了半年，在看清楚那帮渣子的本性后阿杰选择不理他们。却从此开始每周都生活费被抢，寝室里的被褥被扔厕所，校服被拿来搽地板，而阿杰忍着，只是脸上的疤痕越来越多。每周一晚自习，坐我旁边的阿杰总是趴在桌子装睡觉，拳头握紧，身体仿佛牢笼中的困兽，绷紧颤抖。
但我和阿杰还算不上最可怜的，最可怜那些早就被捅死，被欺负得不敢上学，或者精神崩溃，要不就为虎作伥，和那些垃圾分子混一起。我和阿杰心里都知道，我们要离开这里，办法只有一个，考上市里高中。
那些混混同学，大部分也算不上坏，只是乡下初中环境太差，一身精力无处发泄，而且缺少监管，再加上14,5岁时候的冲动容易做错事。但是有一种人，那是真真正正的天生逆反，坏到骨子里。
说了那么多初中往事，有点感慨，扯远了。还是让我说回那个隧道的故事吧。
那年全国上下都在闹水灾，学校附近有一条河，南流江的支流，平行的顺着324国道和铁路往南方流，在隧道附近起有一个大坝拦成小水电站。尽管三令五申，学校的一些不听话的同学仍偷偷在去大坝边游泳。
夏至前一天，大坝河里淹死了三个初一的学生。捞尸人说三个人的尸体都残缺不全，面目也被鱼啃咬，烂的像一团破布。而他们的衣物，却在隧道口被发现，残缺的尸体，发现于隧道里面，两只脚和一只手倒插在路基的碎石里，把养路工人吓得够呛。
这件事在学校传的沸沸扬扬，有说那三个学生是被水鬼索命的，有说是被隧道里的怪物袭击的，还有人说当时火车上有个邪术法师，路过施法咒死了三个人。也有人说是变态杀人犯干的。至于那些肢体为什么会立在隧道里，谁到不清楚。
所有的传言当中，我从老门卫那里听来的一个最为有意思，他说他跟着警察进去隧道，亲眼见到他们收殓那几条手脚。那些残肢绷直得像木棍般，直愣愣的插在石子堆里，那只手拳头紧握，伸出了一根食指指向隧道顶。警察们想把残肢拔出来检查，换了几波人都拔不动。拨开下面的石子堆发现下面是一团团的血肉和树根一样的筋脉，裹着石子吸附在枕木和铁轨上。怪不得怎么拔都拔不出来，而火车一来，那三条残肢像活物一样活动！火车过后又恢复原来的样子。在场所有人都吓到了，警察队长让人带来汽油，和铁路局说明原因，一把火烧了那些东西。老门卫还说，进去隧道出来后，感觉整个人都不舒服，那天出来的人都扶着膝盖在隧道口呕吐不止。后来养路工人宁愿翻过山，也不愿独自进去那个隧道，非要检查，就至少要四个人结伴进去。老门卫还特地告诫我们，千万不要进去那个隧道。
这事情没过多久就被遗忘了，毕竟校园里天天打架斗殴的事层出不穷，而当时也快要到中考了，初三的同学该退学退学，该打工的去打工，班上少了许多人，剩下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复习考试，期望能考上市里高中，摆脱这泥潭般的家乡。
最能欺负人的那几个刺头也走了，临走还把教室玻璃全部砸碎，黑板也用刀子划成麻花。毕竟他们有恃无恐，连初中毕业证也不想拿。这帮人，领头那个外号癫龙，据说身上纹了半条青龙。这帮混混退学后也没去打工，天天骑着摩托车在学校附近晃荡，听说是为了清算三年里他看不惯的同学和老师，搞定学校里人心惶惶，老门卫还特地放了根钢管在值班室。
离中考不到半个月时间了，我平时成绩还行，估摸着能上市里高中。阿杰因为总被欺负的原因，功课拉下了很多，他趁着那群混混不在学校，拼了命去学，我曾不止一次在深夜厕所昏黄的灯光下看到他因为背不下英语单词抱着头低吼。我有时会去拍拍他肩膀，递给他一根偷偷从家里带来的烟，到旁边帮他放哨。因为三年来，我和他像是在陷入泥潭里的两个人，只有互相扶持才能走出困境。阿杰帮我挡了许多次拳头，我帮他从ABC开始，重新学习。
希望是一缕阳光，能让人在绝境里活下去。
每周六傍晚，我和阿杰会沿着铁路跑步，一路跑一路高声背课文，背单词，背公式，这是我们难得放松的时刻。火车轰隆隆从身旁飞驰而过，夕阳把我和阿杰的身影拉的老长。有时候我想，车上的人会不会觉得我们是两个傻子。
我们会一直不停的跑，一直跑到那个隧道口，才喘着气，瘫坐在铁路旁。
缓过气，阿杰和我站上铁轨，对着黝黑的隧道大声叫喊，发泄心中的压抑和学会直面恐惧。
这是我和阿杰的约定，不再畏惧任何东西，如果有恶魔，我们就打败恶魔，如果我恶人，我们就收拾恶人。
回答我们的叫喊的，有隧道的回声，和随之而来的火车轰鸣。而那天，回答我们的是隧道里的一阵怪笑。
我想起了那些恐怖的传说，阿杰也一样，脸色发白。我们对了个眼神，拼命跑离隧道。
铁路边就是324国道，也是当时唯一的公路，傍晚车辆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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