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青麻头
第八节
我不无担忧地望向乔四,却见他左手拄棍、右手持刀,一幅见怪不怪、懒得搭理的样子。
正满腹狐疑呢,就见“尾爷儿”斜侧身子,得意地问道:“怎样?窦小弟,我这唱功如何?”
我一愣,眼珠子骨碌乱转:问我么?让我点评么?俺不懂呀!……嗐!管他呢,“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劲往高了忽悠罢!
“嗯!好~!……有板有眼,字正腔圆,不比戏匣子(收音机)里的差!”我翘起大拇指,满脸真诚,连连夸赞。
“哈哈……”“尾爷儿”仰天大笑,声振屋瓦。唬得乔四攥紧刀棍,四处张望;我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吓得面如土色、体如筛糠——不是该保持安静的么?这样又吵又闹、连唱带笑的,惊扰了毒蛇可怎么办?!
“窦小弟莫怕。”“尾爷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正襟敛容道,“方才唱了段京戏,并非只为放松心情、舒缓紧张,实为了测试毒蛇的反应以及驱蛇粉的效果耳。”
“哦~原来如此……一石二鸟,果然厉害。”我长嘘口气,心下由衷佩服。
稍微稳当了会儿,又见“尾爷儿”自怀中拎出个如焦碳般乌黑带链子的金属球来,在风中轻轻晃悠——那球分上下两层,上层颜色浅、密布细孔,下层则像个小碗似的托着。
“这是什么?”我很好奇。
“蛇灭门。”“尾爷儿”回答得简洁干脆。
我闻言一凛,心下不忍:造孽呀~造孽,就为了逮个蛐蛐,竟要滥杀无辜、灭蛇全家吗?
“窦小弟、振彪,别愣着了,快拿些干柴来,准备结阵熏烘。”“尾爷儿”迫切地招呼道。
所谓“结阵熏烘”,其实并不“高精尖”:三人各拿枯枝凑在一起,弯腰贴近地面,点燃后,再覆以青藤绿叶,冒出团团的浓烟,借以驱离蛇、蜥蜴等爬虫毒物。
“尾爷儿” 腾出左手,用树枝提溜着那个黑碳似的“蛇灭门”,眼瞅着将要放入浓烟中熏烘时,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认真道:“纪爷,咱非得赶尽杀绝吗?这药毒性太强,万一把‘青麻头’也给毒死了呢?岂不满盘皆输、白费力气!”
“哦!……哈哈……”“尾爷儿”一怔之后,不恼反笑,泰然道:“窦小弟拿我当什么人了?伤害生灵、破坏规矩的事,我怎会去做?放心,蛇灭门又叫望江南,是种驱蛇效果奇好的中草药,并不致命。对于蟋蟀,烟雾和驱蛇粉虽然有害,不过现在距离尚远,可以使用。”
听完这段话,我立刻哑口无言——没啥说的了,纪爷,您下命令吧!跟着您干,靠谱!
于是我和乔四就在“尾爷儿”的统一指挥下佝偻着身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般地往前挪。此处地形怪异,自点着火后,不时便刮起一阵旋风,辛辣呛人的浓烟带着浓郁刺鼻的“风油精”味扑面而来,我们三人避无可避,只得皱眉憋气忍耐,一时被熏得目赤肿痛、涕泗横流、狼狈不堪。风稍歇,顾不得谩骂报怨,胡乱抹把脸后,赶紧调整结阵状态——“尾爷儿”重新将小铜球拎到烟雾中心靠近火焰处,保证“蛇灭门”独特的风油精味儿更加馥郁弥漫;我则往燃烧的干柴上添加适当的嫩枝绿叶,以产生足够的浓烟;乔四又背负起那捆干柴,用哨棒拨拉着地面,警惕地引导我们朝左前方走几步。
这样艰难地走走停停,一段时间后,终于来到了遍布蛇蜕的乱石堆前:几十条蛇皮卡在缝隙里、绕在石棱上,随风翻卷、飘飘摇摇,其中不乏体长近2米的巨型蛇蜕,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
“嗯,是了。此处岩石尖锐,易于磨破角质层;贴近巢穴又安全,确是个蜕皮的好场所。”“尾爷儿”仔细观察片刻,自言自语分析道。
我手脚冰凉,只顾着哆嗦,没有说话;乔四豹眼环睁、一脸凶相,如野兽般静默地窥视四周。
“咦?……奇怪呵……”“尾爷儿”轻呼一声,语调中尽显惊慌迷惑之意,“时值仲秋,蛇蜕中怎么竟会全无蚂蚁啃食?难道,这蛇皮竟也含毒?……不对啊,这违背科学啊……唉!此山处处透着怪异,当真匪夷所思、云谲波诡啊。”
可不是咋的?!果然没见任何蚂蚁或者爬虫什么的。我如坠冰窟,浑身哆嗦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直打架。
乔四乜了我一眼,嗤笑道:“哼!小子,你冷吗?”
“不,不……冷啊。”我挺莫名其妙。
“不冷你哆嗦什么?……嘿嘿,别是怕了吧?”乔四一脸鄙夷。
“谁!他妈……怕死,不配当好汉!”我年轻受不得激,立即高声反驳。
出乎意料,这次乔四倒没“发彪”,他指着自己的脸,傲慢道:“不怕 就对啦。想当年我跟两个‘关东刀客’对砍,刃都崩豁了,也没打怵,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拼着一口气,杀了出去。嘿嘿,可惜落下了一身的疤,背上的还能靠纹身遮遮,脸上的可就不行啦,越纹越难看!哈哈!”
乔四表情夸张卖弄,似乎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稀松平常之事。我则心惊肉跳,隐约觉得他这是在有意恐吓,以防止我临阵脱逃。
“大哥,天色将晚,毒蛇出没,您还认为我敢独自离开吗?”我摇头苦笑。
乔四一愣,狰狞道:“吆嗬,妈了巴子的!臭小子倒挺识相。”
我厌恶地一撇嘴,扭头望向别处: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卑鄙龌龊!
三人一时静默,风卷焰火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浓烟翻滚着四下里飘散。
待了片刻,“尾爷儿”眼中突然精光四射,断喝道:“走!进洞!”
终究还是来了。我闻听此言,反尔镇定下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娘的!听天由命罢!
于是我们保持好阵形,继续蹑手蹑脚如同鬼子进村般地往前挪,在绕过乱石堆斜向左走了约20步后,路尽头崖壁的下方便赫然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匍匐钻入,环境很干燥,红褐色的岩石和淡黄色的砂砾裸露着,周围寸草不生,显得十分荒凉贫瘠。
“应该就是这里了。”“尾爷儿”停下脚步,机警地扫视一圈,“咱们堆把火,烧旺点儿,多多覆盖青枝绿叶,拿烟好好熏熏。”
我瞅瞅几步之遥的洞口,疑惑地问:“纪爷,咱再靠近些,堵住洞口熏烘,效果估计会更好些吧?”
“唔~,不行,不行。”“尾爷儿”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旨在驱毒物,岂能多杀伤。务必要给蛇们留条活路,不然,它们一窝蜂似的猛窜出来狠咬乱啃,咱仨性命休矣!”
俺~滴~个~娘~来!差点儿惹了祸!我吓得双腿打颤,寒毛直竖,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忙不迭地附和道:“对,对对!您说得对,就照您的意思办!”
兵贵神速,事不宜迟,咱说干就干。乔四卸下干柴,捡几根易燃的丢进火堆;我把剩余的青藤灌木全压了上去;“尾爷儿”依旧将“蛇灭门”拎入滚滚浓烟中熏烘。
躲在火堆旁边,视线透过烟雾紧盯着洞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手脚冰凉、瑟瑟发抖。突然,火焰“呼啦”一阵摇晃,烟雾猛往洞口方向飘去,好像有根无形的绳索牵拽了一样。
“不好!又是旋风!快闭眼憋气!”我们三人瞧得真切,齐声惊叫。
迅疾的风自脚下升起,裹挟着沙粒与尘埃盘旋,刮得脸颊生疼,腥味扑鼻,恶心欲呕。
我正竭力忍着呢,忽然发觉情况不对劲:咦?怎么闻不到烟火味儿?“蛇灭门”的风油精味呢?强烈的腥臭味又是从何而来?
疑惑地睁开双眼,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头皮发麻:风把烟雾拧卷成一条粗壮的“乌龙”,翻滚着径直钻入蛇洞之中;或者说,那洞口恰像张开的嘴巴,如长鲸饮水般将周遭的气息尽皆吸入肚腹之中。
“怪物!洞里面果然有怪物!”我一下联想到传说之事,骇然变色,失声惊呼。
“雷音洞!此洞必是雷音洞!哈哈……天可怜见,毕生辛苦终没白费,即将得偿所愿耳!”“尾爷儿”欣喜若狂,仰天大笑,兴奋得满面红光、白胡子乱抖。
乔四屈体前倾半蹲着,双眼睁得溜圆贼亮,流露出贪婪攫取的欲望来。
我给弄糊涂了:我去,有怪物,高兴什么?咱又不是奥特曼。
“可、可是,……有毒蛇又有怪兽的,咱,能成吗?”我不无担忧地吱唔着问。
“怪兽?什么怪兽?”“尾爷儿”翻眼看我,表情惊讶。
“就是……传说呀!您瞅瞅,这风、这烟,奇不奇怪?”我指点着,加重语气。
“哈哈哈……”“尾爷儿”忽然爽朗地笑了,“你是说这个啊,哪是什么怪物?不过是穿堂旋风罢了!哈哈,窦小弟莫怕,传说岂能当真!”
“那么,腥臭味是怎么回事?”我豁开了继续追问。
“蛇蜕腐烂的味道啊!被风吹过来了嘛!”“尾爷儿”直截了当地回答。
分析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我哑口无言,一下呆住了。
“此处前、左、右三面环山,背临深渊,如有热源,空气对流上升,形成旋风并不稀奇……”“尾爷儿”收起“蛇灭门”,放在一边凉着,反手掐腰,煞有介事道,“可旋风进洞,形如巨龙吸水,如此雄壮奇观,非另有宽阔出口断不能成!再结合地势地貌与《促织真经》的记载,这必是“雷音洞”无疑,穿过它直达草坪,定可一举捕获‘青麻头’!”
“尾爷儿”举手投足,果敢自信,声音清朗,神态昂扬。我和乔四顿时被忽悠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纷纷撸起袖子,摩拳擦掌,准备操家伙杀将进去。
“那还磨叽啥?赶紧整啊!逮住天下第一虫,发老鼻子财了!”乔四脸上横肉乱抖,迫不及待地嚷嚷。
我竟也忘记了“索命黑棺材”的致命威胁,只想着快快拿住“青麻头”开开眼界。
“尾爷儿”转身朝山谷望了望,又抬眼看看天,点点头,道:“嗯!不错。太阳快落山了,是该进洞了。不过,咱先得把烟火给灭了,拍打干净身上的驱蛇粉,这些对蟋蟀有害的东西可再不能用了。”
我闻言大惊失色,两股打颤,急切地哆嗦道:“要要是,毒蛇们合伙咬……咱,该该该咋办呐?!”
“除眼镜蛇外,其它蛇类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尾爷儿”把手一挥,漫不经心答道。
“万……万一呢?万一它们,会呢?”我不能信服,胆怯地继续追问。
“没有万一,绝对不会!要相信科学!”“尾爷儿” 眉头一拧,斩钉截铁。
话虽如此,可我仍不肯释怀,忸怩着还想做进一步求证。
“别磨叽了!全身上下裹严实,机灵点儿,啥事也没有!再说了,只要罩住那大虫放进罐里,就能结阵熏烘了。兄弟们,开整吧!”乔四攥紧哨棒,跃跃欲试。
“嗯,好。”“尾爷儿”赞同地点点头,忙碌着扑灭烟火,拍打全身。乔四也抖落衣服上的驱蛇粉,拽拽手套,仔细地检查好裤管、领口和袖口,又戴了副宽大的透明眼罩。
他俩只管各自准备着,正眼都不瞧我一下,那旁若无人的架势,似乎怕早已将我遗忘了。我不禁惴惴不安,试探地问道:“纪爷,我呢?我做什么?”
“哦,窦小弟,洞里危险,你且守在这里,负责接应罢。”“尾爷儿”轻描淡写地答道。
我猛然愣住了,心思转得飞快:我去,这儿黑灯瞎火、荒无人烟的,硬撑着熬夜,难道就安全么?再说了,你俩在里面一通闹腾,毒蛇们还不得逃窜出来?又或者,先前那些被熏散、躲藏起来的毒蛇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要游回洞穴睡觉呢?……哎呦妈呀!我独自一人傻守在这里,岂不是找死么?!
“纪爷,恕我直言,您这样安排甚为不妥。”我把心一横,昂然说道。
“哦~?”“尾爷儿”颇感意外。
“哼!臭小子。怎么,想提价?”乔四斜抱着膀子,把眼一瞪,作势恐吓。
事关生死,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无所畏惧,嘶声高喊道:“哪有大哥冲锋陷阵、小弟坐享其成的道理?再说了,人多力量大,遇事更能互相照应。所以我也要求进洞参加行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完了抱拳行礼,坚定刚毅。
得亏平时阅读武侠小说无数,记下不少江湖套话,这番说出来,有情有义、有理有节,正气凛然、侠骨柔肠,让人无法反驳。
“好~!我果然没看走眼,窦小弟确是个忠厚守信之人!哈哈!”“尾爷儿”大为感动,胸膛起伏,面露狂喜之色,随后又叮嘱道:“只是切记,进洞后,须得一切行动听从指挥,万不可草率鲁莽啊!”
“当然、当然!这个自然全凭纪爷发落呀。”我如愿以偿,高兴地连连保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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