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镇上的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星期,镇子外头那条河的河水又开始涨起来了,梅青站在阳台上,望着翻滚的河水发呆,这雨再下下去,这房子恐怕又要被淹了。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5月,端午节前,一场平均洪峰超过10米的大洪水袭击了这座小镇,梅青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遇见了这么大的洪水,平常可以在河里抓鱼抓虾的河道里,洪水像一条黄色的巨龙,在几十米宽的河里咆哮着,翻滚着,两边的河堤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河堤上的路灯只露出了灯顶。
一开始,河水也没有这么大,河里的水是慢慢涨起来的,梅青和隔壁的飞飞还特意去了河边看热闹,那个时候,河边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人,那情形,让梅青想起了钱塘江潮,大家撑着伞,个个嘻嘻哈哈,都没当回事。
傍晚,学校的广播响了,反复播放要大家收拾东西做好撤离准备的通知,梅青有些慌,靖文不在家,这一屋子的东西,她一个人怎么弄啊!
2
靖文是这座小镇上唯一一所中学里的历史老师。梅青是他的妻子,他们结婚两年,一直没要小孩。
对于孩子,梅青其实是非常渴望的,她不是本地人,娘家离这里,坐火车,有8个小时的车程,算是远嫁,靖文一忙起来,常常留她独守空房,有个属于她和靖文的孩子,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心愿。
靖文高大威猛,一米八的个子,外形俊朗,再加上学识渊博,谈吐风趣,很受学生喜欢,尤其是女学生。
现在的孩子和老师之间的关系也不像原来七八十年代,学生见老师,如同老鼠见了猫,怕得要死,现在的学生,敢和老师称兄道弟,靖文的学生都不怕他,课堂上老老实实喊“林老师”,出了教室,就开始勾肩搭背,也不喊老师了,直接喊“靖哥哥”,一开始,还只是男同学喊,到后来,女同学也开始喊上了,到了周末,一大帮学生聚在梅青家里,左一声“靖哥哥”,右一声“靖哥哥”,喊得梅青愣愣的。
3
晚上,雨越下越大,狂风夹杂着暴雨,打在窗柠上,打在雨棚上,“嘭嘭”地响,梅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手机,不停的拨打着靖文的电话。一开始,电话响了好久,也没人接,梅青的心越发的慌了。
后来,电话终于接通了,梅青一颗心总算落地了。
“靖文,你在哪里?”梅青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在老校区的家属区这边,学校组织我们男老师帮着退休老师撤离,你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靖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梅青差点要哭出声了:“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啊!我觉得哪样东西我都想带走。”
电话那头的靖文叹了口气,梅青一向是个没主见的女人,结婚两年,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是他拿主意的。
“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赶紧撤离,今晚最高洪峰过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梅青还想开口,电话那头已经传为一串忙音。
梅青挂了电话,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一脸。
梅青和靖文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刚认识的时候,靖文已经二十八了,介绍人说,靖文是从大山里考出来的,本来读书就晚,上大学也晚,工作后,这几年一直在忙着考研,就把个人的事给耽搁了,梅青也没想太多,见了两面,感觉也还好,就一直交往下来了。
梅青在遇上靖文之前,也没正儿八经的谈过恋爱,有一个初恋,也仅只限于拉拉手,极少有亲昵的举动。梅青是从一个极为传统的家庭出来的,母亲是老师,从小就告诉她,女孩子要矜持,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能轻易把自己交出去。
和靖文结婚的两年时间里,梅青总觉得身边的靖文和别人口中的靖文不一样,学校其它的老师说起靖文来,都说“讲义气”“真汉子”“是个真男人”,可是,在她面前的靖文,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不会说情话,不送她花,更不会哄她。
有一年冬天,她感冒,发高烧,想要靖文陪着去校医室打针,靖文却窝在沙发里说,外面这么冷,你忍一下吧。摆明了就是不想动,可是,没过多久,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麻将三缺一,靖文立马就走了,这场麻将打了一个通宵,靖文一夜未归。
那一夜,梅青睁着眼睛过了一晚。
4
小镇上五十年一遇的洪峰于当晚十一点呼啸而过。
在飞飞和她公公婆婆的帮助下,梅青只带了一点换洗衣服,和大家一起安然撤离。
那个属于她和靖文的家,那个一点点像燕子垒窝一般垒起来的家,尽数被淹。那一年,洪水的高度超过了十米,河边的房子最高淹到了三楼。
撤离的时候,梅青哭得肝肠寸段。
靖文是第三天才出现的。按照他的说法,他们一帮人帮助退休老师撤离后,发现回主校区的路都被淹了,只好退回老校区,等洪水退去。
梅青和学校里的老人妇女儿童被安置在教学楼里的大会议室里,整个大会议室里乱哄哄的,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叹息声,此起彼伏,像个菜市场,梅青静静的站在会议室外面的阳台上,从这里望过去,刚好可以看到被淹的家属楼。
飞飞也陪着梅青安静的站着。飞飞住在梅青的对门,两家人你来我住,胜似一家人。
梅青的手机里,有飞飞发过来的几张照片,照片里,是靖文和另一个人的合影,很亲热,那个人看上去,眉眼清秀,眼角含春。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这个人,梅青很熟。
镇上有一家中医诊所,潘热是这家诊所的医生。因为婚后一直没怀上孩子,梅青去看过几次中医,潘热帮她把过脉,梅青一直记得潘医生的手,清冷,微凉。
潘热是男的。
一阵风吹过,吹乱了梅青的长发。
飞飞叹口气,伸手抚顺梅青脸上那几缕乱发,轻轻的地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你呀,没一点心机,这事儿,学校好多人都知道,只是都瞒着你,林老师和那个潘医生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这是人家的私生活,学校也没法管,警告过几次,本来,林老师是不想结婚的,他母亲两年前生病,算命的说,结婚可以冲喜,至于为什么是你,我也不是太清楚,大概是觉得,你是远嫁到此吧。
梅青咬着牙,浑身颤抖着,左手死死地抓住阳台的扶手,右手手心里的手机几乎快要被她捏碎了。
“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自己。”飞飞看着一直在颤抖的梅青,心疼不已。
“唉,反正已经说开了,我索性全说了吧,这两天,林靖文一直和潘热在一起,帮着转移诊所里的物件。”飞飞也是个耿直的人,心里藏不住半点事。
梅青一动未动,像雕塑一般。
5
梅青终究还是和靖文离了婚。
小镇上太小,办不了离婚,只能去市里。
在去民政局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靖文几次想开口,看着如雕塑般的梅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签字的时候,梅青抬起头,看着靖文,声音嘶哑:你爱过我吗?
靖文沉默着别过头,没看梅青。
梅青惨然一笑:我知道了。我只是你的形婚对象对吧。
离婚后,靖文向学校递交了辞职报告,把房子留给了梅青,没过多久,潘热的诊所也关门了。
镇上的日子依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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