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北风凌冽,春暖还寒。太行山脚下礼贤镇,迎来见大年后的第一个大集市,还是相传几百年的传统"搭灯棚"日。"搭灯棚",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前奏,从今天开始,家家户户着手准备欢度元宵节的事情:买灯笼、蜡烛、烟花,做元宵等,小镇要在文化广场搭设元宵灯会的灯棚。因此,小镇呈现出了久违的熙来攘往景象。小镇的生意人满血复活。
小镇辖区在方圆41平方公里的人口不足3万人,住镇居民约5000多人,乡村的百姓都喜欢到镇上赶集看热闹开阔眼界。如果谁在镇上攀上个亲戚朋友,那在本村几个庄子几百号人面前是很有面子的。能够到镇上做个小生意,算是有本事挣活泛钱的能人。能够到镇上串亲戚访朋友留吃留喝一场的,可是令很多人刮目相看羡慕不已的。
南大街老葛头家两间三层楼的门面房,底层商铺经营日杂百货,二楼生活起居是个三室两厅的结构,三楼是客房和仓库。生意不算好也不算赖,小日子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满滋润满惬意。门店里摆着一张藤编"神仙摇"躺椅,老葛头成天一有空就躺在上面摇晃着,听着豫剧和上党梆子戏,有客户来了就站起来照顾生意,客户走了就继续享受"神仙摇"。
今天生意挺火,老葛头在市里上班的女儿帮助进的新潮灯笼很受欢迎,销势不错,看架势不够卖到十五。老葛头趁着招呼生意的间隙,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女儿一看是老爸的手机号,没等老葛头说啥事,就直接问道:老爸,昨天给你发的那批灯笼咋样啊?
"好,好,好哩很"老葛头乐呵呵地说:抢手着哩!
女儿也很高兴地问:今天开始进入元宵节了,人们该置办灯笼啦。街上的人多吗?
"可是的,人可多啦!"老葛头兴奋地说:几条大街上人多得挤攚不动。
女儿:那你今天生意不错吧?
"生意好着哩,特别是咱这灯笼怕是今天就能卖得差不多了。我打电话是让你明天再给我发来一批,要不然,后天十四就没货了。"老葛头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还忙着应付客户,又是点头又是用手对着商品比划,还得指指墙上悬挂的微信和支付宝二维码,让客户自己拿自己扫码支付。
手忙脚乱的老葛头突然一愣,不经意间瞥见店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自己招手。老葛头心头一沉:这个"热粘(zhan)皮货"真是逢集必到,啥时候忙啥时候就能见着他。
"热粘皮",方言土语指的是脸皮厚,粘糊劲大,不怕治难堪,见着酒场,不请自到,不请照喝的人。
店门口站的是老葛头的姨表弟游方,准确地叫是表姨表弟,对方不是亲姨家的儿子。游方与老葛头还有一层关系曾经的小学同学。老葛头小时候每年去乡下大姨家拜年都会与游方聚玩,所以二人打小就比较熟络。
游方住的村离镇子也就五六里地,游方一直有事没事爱往镇上跑,隔不多久就会到老葛头家,每次一来都是赶着饭点,老葛头都得整上一两个卤菜,再调个素菜,开一瓶老白汾酒。游方把自己当作老葛的亲弟一样,毫不见外。
时间一长,十年八年的,游方总是每个礼拜都要往老葛头家趟一趟。老葛头的老婆子对他这游手好闲的浪荡劲很反感:成天来白吃白喝不说,还总是逢集正忙时他就来了,忙上添乱。老婆子的情绪影响着老葛头也有些不耐烦,近些日子不多待见游方。
热粘皮可是游方自祭灶后,二十多天没来了。游方蹭吃蹭喝惯了,刹不住车。虽然过年期间自家油水也很大,可是比着在镇上老葛头家蹭吃蹭喝的精神满足感可是差点劲。在镇上晃荡一天,拍着肚皮抹着油嘴喷着酒气一路摇摇晃晃回到村里,总是很有面子的。
老葛头一则因为今天是开年后第一个大集市,二来"搭灯棚"利市买卖灯笼、烟花等元宵节用品的生意特别忙,真不想接待游方这个吃货,可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一抬腕看手表正是十二点半,就一边给客户拿物件,一边话里带呛地大声问道:老游啊,都这个点了,你还是吃了饭来镇上闲转的?
"没有吃饭哩!这才十二点半,老表你让我上哪里吃饭去?"游方一听老葛头搭话了,就厚着脸边往店里走边讪笑着说。心里暗暗地骂道:你个老鳖孙货,想支开我是吧?没门!
老葛头一看游方这老家伙硬闯进来了,还是很不情愿没好气地顶上一句道:哎呀你个老肉头货,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了解你,吃过了就是吃过了,跟我绕啥哩!
"老表,你先忙你的,我就坐这先歇会,等你忙完了,我再陪你吃饭。"说着话,游方不请自坐,躺在老葛头的"神仙摇"椅上闭目养起神啦。
老葛头老实在没法,就扭头朝后堂喊一嗓子道:老婆子,老游又来了,多炒俩菜,多做点饭。
其实,也就巧啦,今天是年后第一个大集市,老葛头两口子晚上就说好了,午饭要做俩好菜。老婆子在游方进店门之前下楼来在货柜后面拿瓶酱油,都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了,心下清楚这老游的午饭是蹭定啦!
小镇东西南北四大街,除了沿街门面外,宽阔的街道也被各种小买卖流动商贩的摊位自发列成一条中线分为两条单行线,人群左右相向运动,摊贩则居中左右逢源照应左右人流的随机需求,人们多多少少都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心态,随波逐流地走着,漫无目的地看着。遍布大街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着游众的目光,激发着游众的购买欲望。有的搭手一摸,小贩立马热情推荐;有的张嘴一问,摊主立即热情应答并赶紧拿起凑到问询者脸前;甚至于有人只是向摊位瞄一眼,就在其扭脸他处之际,摊主会根据直觉立即随手拿起两三样商品展示。摊贩们绝不会放过任何稍纵即逝的商机,眼睛滴溜溜地巡视着周边的游众,手里不停地变换着商品,嘴上不停地吆喝着,忙得不亦乐乎。
人群缓缓地流动着,但却没有停止,就像火山爆发的熔岩流涌入山涧峡谷缓缓地蠕动着。人群中,上手试模的,打问的,瞟视的,都是摊贩心目中的潜在客户,也许人家无心要买,但是总有经不住劝诱而临机决断出血者。既便如此,一半天的大海捞针也足够小商小贩收获知足的。
热粘皮午后一点多,集市的人已经不多,就像海潮退潮一样,到这个点,多数人都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往家赶了。
老婆子站到二楼楼梯口可着嗓子喊道:老葛,收拾收拾上来吃饭吧。
老葛头应了声:哎,这就上去。
游方还真是心大,躺在"神仙摇"上摇晃摇晃就睡着了。听到喊吃饭,立马醒了过来。站起身伸伸懒腰,双手无名指横着轻轻地揉了揉眼窝,打着哈欠说:老表,走啊,上楼吃饭去。
到得二楼客厅,见饭菜已经摆在茶几上,因为平日里,在县城做生意的儿子一家和在市里上班的女儿一家都没回来时,老两口也不用餐厅的大转桌,就把饭菜当茶几上,坐沙发边吃边看着电视节目。今天只是多游方一个人,就这茶几上吃饭也很宽敞。
"嫂子还是嫩热情,做的很丰盛嘛!"游方贼眼盯着茶几上的四菜一汤,搓着双手,讪笑着假客气地说着,不等老葛头让一下,就已经坐下了。
游方拿起筷子刚要叨菜,突然停下抬头望着正往下落座的老葛头,拧着眉头问:酒呢?
老葛头趁机再次顶着说:你不是病好后没再喝酒。我听说你还是不喝酒的。
"哎,我咋不喝酒哩!"游方似乎没听出来老葛头话外音,只管紧着解释:病都是半年前的事啦,当时就那几个月不能多喝。我小年前来你家不还喝着哩嘛!
"是吗?你现在真可以喝酒?"老葛头装糊涂地邹着眉头疑惑地说:咱俩这谁跟谁呀,你不喝酒就算啦,别硬逞能啦!
游方心想这老葛今天是想治我哩,开始不想留我吃饭,现在还不想给酒喝,看样子是不想让我以后再来。"哼,你个老鳖孙货,想撵我。部队的蚊帐,没门!"想到这,游方厚起脸皮道:老表,我真的能喝,不信等会咱俩比试,我肯定灌倒你。
游方说完站起身,自己到餐厅壁柜那寻摸着拿来一瓶老白汾,边走边拧开盖,熟练地从茶几底下拿出两个酒杯,都满满地斟上酒,先端起一杯。老葛头只好苦笑着端起杯与游方"叮当"碰杯,一饮而尽。
俩人一瓶酒,喝了一个多小时,游方酒足饭饱后,也就再无逗留之意。告别老葛头两口子,下楼出门往镇子外走去。一路晕晕乎乎、摇摇晃晃、哼着上党梆子:
想起来当年征渭南,
旗开得胜我班师还。
…… ……
热粘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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