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

柳五娘在六月生了个千金，柳家老爷老来得女，颇为欢喜，恰逢雨季，取名烟雨。

烟雨自小聪颖，柳家也家底丰厚，故而请了先生教导，行至十三岁，烟雨已出落的甚是美丽，举止间颇有大家风范。

柳家老爷在烟雨十三岁的冬天得了肺痨，没日没夜的咳，瞑目之前交给烟雨一张京城的地契，并嘱咐烟雨自己死后让她带着柳五娘进京找巡抚大人苏墨，烟雨含泪葬了父亲，带着体弱的母亲去了京城。

坐在苏府的客房中，烟雨眼观鼻鼻观心，想着刚才苏府下人看到自己和母亲的尊敬，又想着母亲平日里一副大家小姐的做派，并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

正想着入神，只见一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阔步而入，行至柳五娘面前，“五妹，你可是回来了，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么？”

烟雨心下惊讶，却也敛神行礼。柳五娘淡淡笑了笑，“三哥，今日我愿意踏进苏府大门，并非原谅当年你对我做下的事，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血脉相连，我望你日后看护小女烟雨，就当尽了你我兄妹一场的情分，你可愿意？”

苏墨这才看了五娘身边的烟雨，少女正是豆蔻年华，淡绿色的衣裙极衬她的肤色，墨黑的长发只在侧边扎了小髻，其余都拢在背后，真是人如其名，像是江南的烟雨，迷蒙里带着婀娜。

苏墨叹了口气，“五妹可是想好了？”

柳五娘转眼看着身侧的女儿，一时间神情恍惚，也罢，该是她的命数。她点点头，似是极为疲惫地闭了眼。

烟雨却不知，此次进京，让她往后余生的命运有那般变故。

第二日，未曾见到五娘，烟雨去寻苏墨，“烟雨，你娘是我至亲的妹妹，我是你的舅舅，以后你就住在苏府，是苏府正经的小姐，至于你娘……她有她的去处，以后不要再问了。”

烟雨迷迷糊糊出了书房，却在拐角处撞到一人，忙低下头行李道歉，“你可是苏巡抚说的柳烟雨？”声音温润又有些处于少年变声期的尴尬，烟雨抬头看向少年，一张如玉的脸，烟雨倏忽间想起先生教的那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烟雨江南

少女满眼都是惊讶，缓慢地点了点头，“公子认得我？”

秦戬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姑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擦肩而过时闻到淡淡的荷花香。

烟雨其实对母亲的印象总是极淡的，印象中柳五娘从不似其他的母亲待女儿很亲近，她更多的时候一人住在南边的院子里，在院子里修了个小池塘，她爱极了荷花，便种了满园的荷花。

如今她又不辞而别，可见对自己的确是没有多少母女情分的，又想到她将自己托付给苏巡抚，终究是念着自己的，一时间怅然起来。

烟雨记得那天的午后，极冷，京城的冬天要比江南的冬天更冷上几分，那日她穿了苏夫人给她新做的藕粉色衣裙，戴了洁白的狐狸毛袖套，刚行至前院，就被苏夫人匆匆忙忙拉着跪下，说是圣上来了。

烟雨跟着众人跪在地上，只觉得膝盖酸痛难忍，眼角的余光看见那抹象征至高无上地位的明黄色，那人却直直走到烟雨面前，“你，你抬起头来……”

烟雨慌然抬起头，那人却一瞬间激动地眼眶泛红，“是了，你是五娘的女儿，与当年的她几乎一模一样……”

烟雨被亲封了公主，赐皇家姓，入住公主府，她直到公主府开始举办宴席都还是懵的，不明白怎么一夕之间自己就成了公主？

还未等她回过神，赐婚圣旨就在灯光潋滟里翩然而至，烟雨被赐婚大将军秦戬。

烟雨江南

烟雨在赐婚的第三天入了宫。

“烟雨，我知道你会来找朕，朕也一直在等你。”

“圣上既然知道我会来，定然知道我想问什么。”烟雨拢了袖子站在殿前。

高位之上的男子叹了口气，“你是我与五娘的女儿。”

烟雨不意外的点了点头，从她来到京城，苏巡抚的态度，她大致猜到一些，也明白自己的娘亲与皇帝之间必然有些过往。

“当年我还是王爷时与你娘情投意合，后来为了争夺帝位，你舅舅将你娘许给当时在江南一带颇有威信的柳家公子，就是你的养父，你娘被灌醉与那柳公子成了亲，柳家家主依言站在我这边，才让我顺利登基。”

烟雨心下凄然，如今他的帝位竟然是牺牲了母亲的一生，难怪母亲从来都是郁郁寡欢，不曾真心笑过。

“你娘成婚第三日就发现已有了身孕，那柳家公子也是光明磊落之人，愿意抚养你，照顾你娘。你娘当时恨极了我和你舅舅，但是我并不知情，等我知道真相时，你已经六岁了，我偷偷去看你，那柳公子将你教养的很好，我盼着有一日你娘能原谅我……”说着竟有些潸然泪下。

烟雨却不为所动，“皇上赐婚我与秦将军，是有什么目的？”

皇帝惊讶于烟雨的敏感和聪颖，却也想打感情牌，他尚未开口，烟雨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听闻秦将军在军中颇有威信，年纪轻轻就已收服三军，圣上许诺他此番打了胜仗便将最受宠的九公主许配给他，是吗？”

少女红色的宫装在夕阳的余晖里有些嗜血的瑰丽，皇帝竟一时语塞。“圣上舍不得九公主嫁于秦将军，是怕有朝一日您容不得秦将军之时，九公主受了牵连吧。”

不等皇帝回答，烟雨施施然行李退下。

宫墙深重，这深宫中尽是利益，藏污纳垢，那高位之上的男子说的情深意重，不过是让自己为他宠爱的女儿做了挡箭牌。母亲，你将我留下来，可曾想到这个结果，那人早已不是当年在你心里的少年郎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早已没了真情……

成婚当日，烟雨在袖套里藏了剪刀，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必不会让那将军侮辱。

却不想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如玉的少年郎。

“你可是存了与我鱼死网破的决心嫁过来的？”秦戬看着强装镇定的烟雨，心下好笑。

“实话告诉你吧，我并非要娶那九公主，一开始，我就是要娶你的。”

烟雨惊讶地抬头，“你算准了皇帝会用我替代九公主？”

少年抿紧了双唇，“你以为你的养父是怎么死的？你以为你母亲为何要将你留下？”

烟雨看着少年如玉的面庞，只觉心下发冷。是了，只有养父死了，母亲才会带她回京城，养父临死前交代自己的话，可能并非他真正想说的话，他疼爱自己，断然不会看着自己入了虎穴……

“圣上用柳家一门六十多口人的性命相要挟，你养父不得已嘱咐你回京，你母亲不忍你落此命运，却也怕牵连了苏巡抚一家，如今这位圣上……最是凉薄……”说到最后，有些兔死狐悲的悲戚。

“你不必害怕，你六岁时我与圣上去柳家看你，后来我每年都去看你，早已……倾心与你，若你愿意，我随你回江南也是好的。”

烟雨想到养父对自己的疼爱以及母亲的无奈，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秦戬上前抱住她，“烟雨，你放心，此生，我定不负你。”

窗外雪落无声，身旁那人落下来的吻却温柔。

江南该是没有下雪的，烟雨闭着眼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