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是给书社摆上高大绿植盆栽的时候了。我不太喜欢大红大紫花朵的植物,除了难伺候它们外,还有它们开花时争奇斗艳太喧闹,不像那些难得见花的绿植,它们隐士那样远离名利场,静默地在室内的角落里散枝开叶,若即若离地翠绿着陪伴人间那些酸甜苦辣的日子。
如果说奔波运动、争强好胜是肉体生命活力的特征,那么清静安闲、甘居下游则是心灵内省的起程,挑盆葵尾竹回去也许就最适合自己内心的需要了。逡巡花卉市场,商业化种养出来的葵尾竹,枝粗叶茂、翠绿欲滴,估摸着每盆至少生长着二十多株。它们密密地拥挤在脚掌径大小的地盘上,遵循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定律,努力向上拓展着阳光雨露的生命空间。
我仿佛看见花盆泥土中布满根须,它们卷曲着、倾轧着,如车水马龙花卉市场中穿梭往来的人间欲望,过江鲫鱼般争抢着有限的生存资源。我想也许个把月不换盆,它们也许就会因为生命过于拥挤造成的资源枯竭而走向死亡。万物生存于不同的世界,我们人类听不懂草木的语言,无法感知它们如人类被贫穷压迫时的痛苦、绝望与无奈,我们只喜欢草木永远地葱茏在我们日常的观照中,秋去冬来,带给我们四季轮回的安定与恒常!
照看花铺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我问她能不能帮我把花盆中葵尾竹分开为三盆?姑娘笑了,花农从田间地头批发过来就这样子的,一盆才卖七十块钱,你还要给再分成三份,多费事真抠门啊!姑娘以为我想省钱,意图以同样的钱买回多一些的商品。她不理解我要求拆分种植是为了让它们生长得更好,盆景看起来也更疏朗些以符合我的审美观,况且我并没有少给钱的打算。我在姑娘面前的尴尬,就如思想怎么可能提出关于思想的开端问题呢?或者说,你怎么能理解不可理解的东西呢?
现代市场经济专业分工下,事物都被分解成独立的标准工序,存在的意义就只能体现在碎片化的利益最大化。如果姑娘是田间劳作的花农,她就会因为时时触摸到风、水、土地对环境感受到的情感而产生对给予个体生计花草的依恋之情。可惜她只是中间商人,只是接受和输出货物的黑箱,无法由厘情工序黑箱之间的关系,主观上也只能按照低进高出的定律支配这些花花草草的生命。

我不太赞同赋予植物、动物人一样的生命情感,因为这会降低人在宇宙中尊严感,滑入万物有灵论的思想。我喜欢文艺复兴时代代言人皮科的观点,他认为上帝让万物遵循着必然法则,唯独给人以自由意志,目的就是让人可以不受束缚,按照自己的愿望、自己的判断决定自己的界限和在宇宙中的位置。由此,人的本质就在于无限变化的能力,人在一个无限的过程中不断创造新的东西,从而实现自身、通往无限,所以,人是自己的造物主、是地上的神!我想,我可以给这盆拥挤的葵尾竹创造更为宽阔的生命空间,就如皮科借上帝的话把人抬高到绝对尊严的位置上,而在那个位置上,葵尾竹也会给我打开一个观照世界美妙风景的窗口。
种好葵尾竹后,已夜里九点多。刚才拆份植株、培土浇水的手掌变得粗糙不堪。拧开水龙头,乍暖还寒,双手轻轻搓擦去掉泥土,我似乎听见皮肤发硬后肌理碰撞时发出的如薄冰裂开的声音。在木栅栏圈起的小花园,三盆葵尾竹如长途跋涉而来的旅人,路过我屋,呡口热茶、稍事休息,便在夜色正好中沉沉睡去,等候黎明到来的旅程……
植物生存在必然定律中,但与人相遇后,它们的存在就有了绝对意义,就如孤独的我、寂寞的你,无非恒河沙尘,当掌心彼此扣紧温暖时,茫茫宇宙、红尘滚滚、万家灯火,我们就是彼此最尊贵的、是创造彼此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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