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昏昏沉沉。
探员睁开眼睛，费力地去辨识眼前的一切。在他的脚下铺开的是一大块陈旧的地毯，在电视机的微光下看不出来颜色，只能看出它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像是有人在地图上打翻了一杯咖啡。四周，逼仄着灰色的墙壁。四面投映着昏暗的影子的灰墙拱起了令人感到压抑的天棚，那上面悬吊着的灯具此刻在探员的眼里像是死去了一般得安静。一张旧沙发蜷缩在墙角，而同样老去了的电视则在它的正对面，从这个视角看不到屏幕，只能听见不知名的午夜节目那低沉的声音，混杂着老电视特有的电流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如影子一般地蔓延。
探员们站在房间的一角，目光陈郁地看着那随时可能垮塌的老沙发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沙发只是两座的老物件，垮垮塌塌，但此刻当那个孩子蜷缩在它的一角，它看上去却显得莫名狭长而空旷。孩子没有在看电视，反而是斜过眼睛朝着这边愣愣地看过来，不知在想些什么。沿着孩子的视线往这边，能看见沙发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张矮桌，阴影里能勉强分辨出它的一只桌脚断掉了一截，被人用旧书乱七八糟地叠在下面，反而使那一角显得有些高了。桌面上杂乱地散着一堆零碎物件，空掉的汽水瓶里插着三根尖端染着黄褐色的一次性木筷，而在它的旁边，几只塞了卫生纸团的泡面桶重叠着，歪歪地摞了起来。塞着碎指甲的指甲剪和几片被压成面屑的饼干旁边，几本旧书被人歪歪扭扭地扔在那儿，那上面还压着几样残碎的小物件。
探员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表情。
孩子似乎是困倦了，把头歪歪地靠在了破了几个小洞的沙发垫上。从这边看过去，电视投出的幽蓝色的光正打在他苍白的小脸上，使得他看起来更憔悴了。孩子打了个哈欠，向沙发的深处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电视机此时也陷入了静默，昏沉的光线在黑暗的屋子里显得多了几分柔和，无声地盖在了孩子的身上。
探员的身体向后靠过去，抵在了冰冷坚硬的墙壁上。他低下头，只是用那双黑色的眸子默默地望着那个孩子熟睡的身影。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在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电视的屏幕也归于沉寂，陷入了沉睡。下一个瞬间，静默的黑暗从窗外如潮水般无声地涌来，吞噬了小屋的每一个角落。
一片黑暗。
我低下头去，只能勉强辨认出自己双腿的形状，如同被黑色所包围的两道浅灰色的影子。从四周沉缓地传来一种也难以言说的声音，就像是在无限遥远的地下流淌而来的，一条哭泣着的暗河。
我抬头看向上空，试图打开视野，但看到的却依旧只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这时候那个声音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浑浊，灌入到耳朵里回响着，慢慢地在脑海中回荡出一场漩涡。
我感到头晕目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失去了视觉以后，那声音在脑海中竟然一点点开始变得明晰，就好像几道交错的光束慢慢地汇聚到一个点，在思维的镜面上映照出了它原本的色彩。
那是一种陌生的呼唤。
这呼唤是如此的亲切，又是如此的令人无法抗拒。它形成的漩涡在脑海中慢慢地放大着，撕扯着我脆弱的理性。我抗拒着它，但每当我试图拒绝，就有一阵疼痛从大脑的深处袭来，痛得让人无法呼吸。
“为什么不来呢。”
黑暗中，她悄无声息出现了，赤着脚站在我的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为什么不来我的身边呢？”
我抱着头，任由冷汗从脸上滑下，惊恐地看着她。
“过来吧。”她依旧伸着手，在黑暗中，那只赤裸的手却格外地清晰。
但那已经不能再被称作手了，在那上面本该覆盖着的人类的皮肤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萤着惨绿色的细密鳞片，随着她的动作，无数的鳞片一张一合，就好像在呼吸一般。那些恶心的细碎鳞片从隐藏在黑暗里的手臂一路蔓延，一直延伸到泛着绿光的指尖，那里生着狭长而尖锐的爪，在四周的黑暗中冷冰冰地发着寒光。
我感到一阵冷颤从后背沿着皮肤爬上来，我看着她那发着绿色光芒的空邃眼洞，感到手臂和视野都在战栗。
“我知道了。”她覆盖着鳞片的惨绿色的唇扬起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思维已经停滞了。紧接着下一刻，无尽的黑暗里再次响起她的声音。她冰冷中带着一丝玩味的怪异声音。
“你不想过来。”
跑！
空白的脑海里，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声音猛地在脑子白色的空间里炸裂开。我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凭借着本能转过头去夺路狂奔，唯独留下被恐惧染得惨白的灵魂在原地僵硬着。我的眼睛里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耳旁也只剩下了自己杂乱粗重的呼吸。但是那种恐惧还在，那种从那个怪物的指尖传递过来的冰冷此刻还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腐烂在我渗满了冷汗的后颈。
我近乎疯狂地跑着，在黑暗中视野失去的方向，就只能听凭那双看不见的腿把我带到未知的地方去。但此刻我已经不再在意目的地，我只想离开，离那个恐怖的东西越远越好，此刻哪怕眼前是通往地狱的冥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然后下一个瞬间，我落水了。
我在黑暗中挣扎着，溅起一片水声。耳边剩下的，唯有一连串从自己的口中发出的遥远的惊呼，和另一个听上去无比亲近，仿佛就发生在我脑海中的声音。
“你会回来的。”
一个属于她的，但是此刻却仿佛已经腐烂了数千年，如同锈蚀的古老金属一般的声音。
那个声音此刻就在我的耳边，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口中吹出的冰冷腐臭的气息。
我睁开了眼睛。
“你的报告已经被归入档案，将在审查后直接转交给七人议事会。”
空旷的房间中，一个声音从天花板上响起。
探员点点头，默默地吸了一口烟。
“关于你对幸存者所做的报告的回复，将在议事会得出结论后给予你答复。请注意查收信息。”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探员放下烟，对着摄像头说。
“请说。”
“我希望拿到关于幸存者的全部个人资料。”
“你的请求已被处理，资料已经发至终端，你可以随时查看。”
“谢谢。”
音响里的声音消失了。
探员坐在椅子里，漫无目的地打开了一卷卷宗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看着。根据组织的规定，参与到第一线进行了第一类接触——即直接与兽化病患者进行了近距离接触的成员，都要在时间结束后接受一小段时间的强制隔离观察。探员是上次事件中组织里唯一的第一类接触者，此刻在这个医疗平台接受隔离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这是组织位于市中心附近的医疗中心，一个呈四方状的平台建筑。一层到三层是对外开放的医疗设施，四层以上则对外宣称是组织的兽化病研究设施。至于此刻探员所在的隔离区则是在顶层顶楼，这里有几十个与这一间完全相同的白色小室，用于进行对成员们的保护性隔离。
此刻探员就身处其中的一间，百无聊赖地翻着眼前的资料，等着门框上方绿色的状态等熄灭，那代表着自由的到来。
这时候他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某种令人不安的感觉。她说不上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空气中有些什么东西正隐隐令他感到了一些不安，就好像在被什么冰冷的视线从看不见的角落所窥视着。
他放下手中的卷宗，站起来走到窗前进行查看。他身后是一大扇宽敞的落地窗，从顶层的视角，他能够把设施的整个庭院收入眼底。
他看着原本应该风平浪静的庭院，此刻这里出现了许多不和谐的色彩：在宽敞的前庭中，密集的人群封堵在正门口，手中摇着一面面红色的小旗呐喊着。他们中还有人在后面打起了横幅，上面似乎写着某种反抗的口号。有一些组织成员在四周拉起了警戒网，但是人群情绪激动，这里是市中心，随时可能有人加入他们，让事件进一步升级。
这是什么抗议游行吗？他想着。
这时候他的终端在衣袋里开始蜂鸣作响了。他把那个小巧的东西取出来，屏幕上有两条信息跃入了眼帘：一条是他先前要求的关于作家的信息，而另一条，则是向探员们集体发送的命令信息。
“中央区发生紧急事件，区内执勤单位立即参与镇压行动。所有观察隔离单位事件内无限制延长隔离期。”
他仔细地看了两眼屏幕，又回过头去看了看庭院里人群的动向，摇了摇头。
似乎真的有什么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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