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到达墓地的时候,那座矮矮的坟茔旁摆着一束花,纸钱刚刚烧完,还偶有几缕青烟冒出。素素知道,慧慧来过了,这几年来,她们给二哥上坟,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
素素和慧慧是“双胞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双胞胎。怎么解释这个事呢,她们姐妹和这个家庭也没有血缘关系。
素素有两个哥哥,二哥出生的不太顺利,然后妈妈就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几年后他们想要一个女儿,就决定去孤儿院抱养,素素和慧慧睡在同一张床上,小手总是不小心戳到对方,咯咯笑个不停。
爸爸看着喜欢,就把她两同时抱了回来。
二哥那时候只有五岁,却是对她两喜欢的不得了,粉嘟嘟的小娃娃,眼里都是水。
小孩子总喜欢把手指戳在嘴里,一个劲的吮着,大人对付这种行为的办法是在手指上涂抹苦味的东西,小孩觉得苦,慢慢就改了这个坏习惯。对此,二哥坚决不同意,他说:“万一她们哭了怎么办?”于是他就充当护花使者,谁吮手指了就给掏出来。
后来,情况就演化成了他们三个一起吮,结果还是妈妈在他们三手指上一人缠了一圈膏药才纠正过来的。
随着素素和慧慧长大,她们两个不再满足于吃手指头,看到大人吃什么都跃跃欲试,尤其有一次,爸爸给他们剥了几个瓜子仁后,简直就像乐疯了。于是,二哥又找到了新的个人爱好,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压岁钱基本上全部贡献给了村头的小卖铺,天天以剥瓜子为乐。
小孩子总会长大,不同于老人不愿意老去,他们总是希望这个过程能快一点,好像初中真的能比小学作业少一点一样。
素素从记事起,总能看到二哥亮晶晶的眼睛,是啊,小孩子的眼睛总是亮晶晶,虽然衣服烧破了洞,手上也脏兮兮,他们的眼神永远是那么干净,他们以最大的善意对待身边的一切,所求的不过是同样的善意相待。
然而,成年人的世界太过复杂,言语中总是带着算计,喜欢把别人的“家丑” 拿出来抖一抖,以满足他们变态的快意。
对于素素家来说,所谓家丑便是两个女孩是抱养的,她们身边的其他孩子总是以此来攻击她们,仿佛自己是亲生的就能高人一等。
素素爸妈对此并没有太过生气,二哥却耿耿于怀。终于有一次,二哥在“教训”这群熊孩子的时候,下手失了轻重,打破了一个孩子的头。
人家的家长找上门来,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父亲,第一次表现出雄狮般的威严,对方家长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愣是没讨到一点好处,只得撂下一句狠话而去。
其实,对方也不敢把小孩怎么样,毕竟理亏。二哥却发誓要把两个妹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纵然他自己也同样单薄。
小孩贪玩,刚刚跟人打完架,素素和慧慧还是忍不住要溜去村头的打谷场里,二哥跟在她们两个后面,雄赳赳,气昂昂,仿若真的要去上战场。
两个妹妹玩累了,二哥就背一个拽一个,把她们带回家。邻居家周大爷看到后,说:“二狗子,把她两个给你认成小媳妇吧,你看你多疼他们,只有媳妇才这样疼的。”
二哥一个劲傻笑,第一次没有和人急眼。
后来,他渐渐就背不动这两个小孩了。人是好奇怪的,小时候可以背起一半于自己的重量,好像背负的全都是快乐,长大后我们能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少,或许生活真的有千斤重量。
烦恼真的躲不过,越来越多,忽高忽低的成绩,懵懵懂懂的感情,终于是到了能感觉到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了。
二哥开始躲着这两个妹妹,生怕话说多了,就被人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
然而,生活中总是不缺猪队友,他们有意无意地怂恿着你去干一件“伟大”的事情,就像我初中的同桌曾被人怂恿着去向校花表白,这二愣子一度变成了情圣,惨遭拒绝,然后又化身诗人。
二哥也是这样,周大爷的玩笑成了二哥心里的一个坎,过不去,也不想过去。
他的心事无处道说,挑战禁忌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然后做了一件出格的事。
二哥害怕极了,躲着不回家,后来家里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村头打谷场的麦堆后面,眼圈深陷,浑身发抖。
村里的神婆子说,二哥是被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了,于是被胁迫着跳了一番大神,身上花花绿绿挂满了纸条,慧慧看到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二哥就晕倒了。神婆子说:“脏东西已经送走了,二狗子醒来后就没事了。”
救活二哥的并不是那花花绿绿的纸条,妈妈给他灌了一碗糖水,一泡尿憋了醒来。
让妈妈想不通的是,这孩子怎么就突然心事重重的样子了。
二哥开始把不敢说的话写在日记本里,然后锁起来。他高中考到了市里的中学,半月回来一次,总是给两个妹妹带点小玩意,妈妈絮絮叨叨,日子平凡如午后的阳光,温暖明亮。
上天总是爱开玩笑,不管人间这些平凡的生命能不能经受的起,稍一疏忽便是噩耗。
素素和慧慧语文课上到一半被叫了回去,一路上她们谁都不敢说话,偶尔对视一眼,对方眼里全是不安。
还没走到家里就听到了传言,老张家的二狗子煤气中毒没救过来。
素素扑在二哥怀里哭的撕心裂肺,拼命地摇着他的身体;而慧慧呆呆站在一边,眼神空洞,像被抽去了灵魂。
按照村里的规矩,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立碑,不留遗物。二哥的遗物被焚烧的时候,慧慧才哭了出来,拼命要去抢回那个日记本,家人把她拦了下来,最终付之一炬。
素素那时候才知道,不止她一个人偷看过二哥的日记,原来,二哥吻过的那个女孩子是慧慧。
素素一直恨死了二哥心里的那个女孩,甚至想过同归于尽,她想着二哥会先抱着谁哭。然而,真的知道答案的时候,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她愿意放弃一切,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能醒过来。
后来,慧慧常常去打谷场的麦堆后坐着,喃喃自语,好像那个人还能听到。
她们渐渐地不穿同样的衣服,不留同样的发型,不在同一个教室上课,不再姐妹相称,她们甚至选择了不同的城市读大学,祭日夜里通一个电话,怀念同一个人。
怀念他的眼睛亮晶晶,笑容如春风。
他不会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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