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经理失明记

1.

“听说了没，马经理失明了？”

“是吗，是吗，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失明了呢？”

“听说昨天下班后出了一起车祸，周身除右臂轻微擦伤外，其他均无大碍，可偏偏撞的不巧，视力消失了。”

“看来我们今天轻松了，不用面对那个工作狂魔了。”

“咦，那可不一定。你还记得吗，去年有一次，他得了重感冒，硬是把吊瓶带到了办公室，一边打着点滴，一边工作。”

“对，我记得。照我说啊，马经理是把工作当成了事业来做，不像我们，混口饭吃，能养家糊口罢了。”

“哈哈，所以说你当不了经理，你没有这个境界。”

马经理失明的事一早上在整个办公室传开，大家七嘴八舌热烈讨论着。

突然，办公室的自动门开了，走在前面的是马经理的司机李想，在他的后面，大家看到了马经理的身影。他的装束有些特别，除了那副据说是防止眼睛受到二次伤害的保护性墨镜外，他的右手多了一根智能盲人拐杖。

看到马经理的一刹那，整个闹哄哄的办公区顷刻鸦雀无声。大家明白，马经理失明了，但没有失聪。

在司机的搀扶下，马经理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拉上百叶窗，和整个办公区隔离。

“看吧，看吧，我说对了吧，他果真来上班了。早知道就应该下赌注，这下亏大了。”这位预测马经理铁定会来公司的员工为自己的神算洋洋自得。

“你说，他都瞎了，不好好治疗，来这里干什么？”一位女员工悄声问身旁的同事。

“我和你说，像他这种工作狂魔，一天也离不开工作。你要是让他在家呆着，他能发疯。到这里，即使不能工作，嗅一下办公区的味道，听着打印机的声音他也稍微舒服一点。”

“这，这也是一种病。”

“对，你说的没错，这种富贵病，我等屁民是没有机会得了。”这位员工的自嘲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嘘。”

大家赶紧闭上嘴，看到了经理办公室的马经理正端坐在办公桌前，正好对着办公区。几人见状，赶紧回到各自的办公区域，开始工作。

半小时后，他们没有发现异常，马经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批评他们，督促工作。这时，大家才想起来，马经理失明了。

马经理透过墨镜，能一清二楚观察到透明玻璃窗外面的情况，他明白，外面那群人肯定是在幸灾乐祸。不过，他必须得忍耐，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观察他身边人和事的宝贵机会。

以前，早上他一走进办公区，多少人对他点头哈腰，问候早上好。今天呢，只有两三个人还对他打了招呼，当然，他推测，这两三个人也只是一种习惯罢了，当他们意识到经理失明的时候，也许就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啦。

车祸的确出了，他的右臂擦伤了一块，消毒之后，已无大碍。在前往医院的途中，他突发奇想，假如自己在一场车祸中失明了，公司的员工会怎样待他呢。

他决定做一个实验。

2.

在医院的大厅内，他拨通了司机李想的电话。李想一进门诊部，就看到了静坐在椅子上的马经理。

“马经理，你怎么了？”

他循着李想的声音，伸手摸过去，李想将手递上去，他突然情绪失控，失声痛哭。

“小李啊，我瞎了，出了一场车祸，当时我有些走神，追尾了前面的车子。等到我醒来时，医生给我做了全身检查，奇怪的是，除了视力之外，其他一切都正常。医生说我的视力有可能是短暂性失明，具体原因建议我去眼科医院复查一遍。我没有给家人打电话，我怕他们知道了承受不了，这样，你送我到酒店住一晚，明天再说。”

“马经理，要不直接去眼科医院吧？”

“不用，也许睡一觉就好了呢。”

第二天一早，李想被马经理的电话惊醒。

“喂，马经理，我马上到。”

马经理在李想的搀扶下上了车，李想随口问了一句，是直接去眼科医院吗。马经理说先去一趟商场，买一副墨镜和一根拐杖。

买完装备以后，马经理打消了去眼科医院的念头，“先去公司。”

坐在偌大的办公室内，一切如旧，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鼻梁上多了一副墨镜。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办公区的员工时而埋头工作，时而交头接耳，平日里死气沉沉的氛围一扫而空。

难道是因为我的原因？我失明了，他们却得到了光明。

在秘书进来后，他口头布置了今天工作的推进任务，之后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我倒要看一看，没有我的监督，他们一个个到底能不能完成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按照剧本，下午他要去一趟眼科医院，不过，他不需要李想陪同，因为他怕自己失明的事露馅。去医院只是掩人耳目罢了。他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出差一周，所以，他打算最近一周住在酒店。

当他从医院回到公司时，自动门一开，他用盲人拐杖在摸索着路线，这时，有一位员工朝他走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在他面前挥舞手臂，在确保他真的看不到之后，大家一窝蜂围拢上来。

“马经理，直走，然后右转。”一位员工像交警一般指挥交通一般，指挥着这部盲车拐弯。也许是被指挥习惯了，乍一下变成了指挥者，指挥的还是平日里对自己指手画脚的顶头上司，别提这感觉多爽了。

在他之后，其他员工也积极扮演着马路交警这一角色，马经理跌跌撞撞，总算摸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哎，真不知道他还能在那把椅子上坐几天，董事会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估计会立马更换一名总经理。”

不知是哪位员工随口说了这么一句，马经理听后，后背发凉。万一有人将他失明的消息告诉了董事会，结果会怎样呢？

辞退。

不会有第二个结果。他深深明白在职场中，不会养闲人，更何况是个瞎子呢。

为了此事，他一直惴惴不安，直到下班。

下班前，秘书向他汇报了一日工作进展，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所布置下去的工作全部完成。在秘书走后，他悄悄拉上百叶窗，快速浏览了一眼秘书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文案与工作进度，居然是真的完成了，他们没有蒙一个瞎子。

他一方面为员工们的效率感到欣喜，另一方面为自己可有可无的尴尬存在而感伤。是的，这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没有他的监督，员工们同样能够很好地完成工作指标。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之前他的过度干预与监督是造成办公区死气沉沉的重要原因。

为什么他们会对我一通指挥，而偷偷发笑呢？可能就是平时积累的怨气太多，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当天晚上，躺在酒店的商务大床上，马经理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

3.

第二天一早，马经理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

他第一时间从床上爬起来，接通电话，是董事长亲自打来的。

“小马，听说你出了一场车祸，失明了，是真的吗？”董事长直奔主题，一句寒暄啰嗦的话也没有，在他那里，时间就是金钱，他从不轻易浪费一分钟时间。

“董事长，我……”马经理支支吾吾，他既想试探一下董事长的态度，又怕直接得到下岗通知，他一时语塞了。

“你不用说了，公司有人都告诉我了。首先，你能带病坚持工作，我代表董事会向你表示感谢。但你也明白我们公司目前的处境，所以我会为你多争取一些赔偿金。你今天抽空过来办一下离职手续吧，就这样，我今天还要面试两个候选者。”

董事长挂断了电话。

马经理一脸茫然坐在床边。

紧接着，他的电话再次响起。

“喂，你骗了我，你说你出差去了，可你明明就住在酒店，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女人？”妻子在电话里怒不可遏道。

“我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你居然找人跟踪我？现在我告诉你，我失业了，你满意了吧？”

马经理砰的一下挂了电话。

他迅速洗漱完毕，穿上正装，在酒店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前往董事长家里。

“什么？你失明的事是装的。”董事长震惊之余，有一种被戏弄的愤怒。

“董事长，你听我解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工作。”马经理战战兢兢，将他失明后第一天在公司的所见所闻以及反思向董事长娓娓道来。

“这么说，你是通过装病在反思自己的工作方式？”

“还是董事长您懂我。一切为了工作。”

“小马啊，不是我说你，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方式方法有待商榷，看在你一心为了公司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下不为例。”

“董事长您放心，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走出董事长的别墅，马经理一身轻松，他回到酒店，第一时间将盲人装备扔进了垃圾桶。退房后，他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回了家。

“怎么了，你真的失业了吗？”妻子见他工作时间归来，真以为他丢了工作。

马经理一言不发，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妻子。

“我没有调查你，”妻子慌忙解释道，“我一个同学在酒店大厅看到了你，她和我提了一下。”妻子说话的语气明显示弱。

“不说这些了，我饿了，你去做饭吧。许久没在家吃过一顿饭了。”

妻子愣了一下，“唉，我马上就做，做你最爱吃的。”

当天下午，马经理摘掉墨镜来到了公司。

一进自动门，大家目瞪口呆望着他。马经理未做逗留，径直走进了办公室，拉上了百叶窗。

“天哪，他恢复神速啊，居然痊愈了。”

“神速个屁，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失明。”这句话说完，围观的同事迅速鸟散，飞回了各自的巢穴。他们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马经理的失明到底是不是真的，假如不是，那昨天的恶作剧他们大多数参与其中。

员工们忐忑不安度过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马经理走出了办公室，来到办公区，“大家把手头的活暂停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说。”他的表情肃然，令人不禁以为有人要遭殃了。

“我向大家道歉，其实，我没有失明。我欺骗了你们，我由衷地表示歉意。我反思了自己的工作方式，我决定从明天起，搬到角落里那间空着的办公室，给你们多一些自由的空间。”

马经理的话落音后，当他转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响亮的掌声，心里一阵美滋滋的。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关上玻璃门，他背靠在门上，嘴角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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