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风口浪尖（一）
这是一个仲秋的下午，没有阳光，刮着异常凉沁沁的西北风。
学校通知各班在操场集中排队去开会，按平时的习惯一是在学校的操场；二是在市体育场参加全市召开的大会。但这次会议主题和地址均不说明。校长不说，老师和学生都一概不知情，李宣与班里的同学都摸不着方向只管排队跟着工宣队的代表谭水去就是了。那种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我们，脚步沉甸甸的。在九月秋气肃杀下街道两旁的树叶开始枯落，队伍沿着暮色一样的光复路突然拐入南华广场旁的印刷厂大礼堂，进入昏暗的会场，已经坐了许多其它学校的学生，整整齐齐的。四周的门窗紧闭并且被厚厚的窗帘遮蔽得严严实实。
会场内没有横幅标题、没有音乐、没有歌声。那种肃穆死寂是如此沉闷得让人浮躁和不安。那一刻，简直把李宣他们初来乍到的就推入一个陌生的世界，站在风口浪尖上。本次大会为了保密，不准用麦克风。教育局革委会黄向东主任亲自宣读中央中发[1971]57号有关“粉碎林彪反党集团”的文件。随后简明扼要地说明会后的要求：回校后分组讨论，表态拥护支持中央的决定，声讨林彪反党集团的罪行，要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态，不准泄露今天传达中央文件的内容。
当听到毛主席身边最亲密最可靠的战友林彪为首、密谋刺杀毛主席篡党夺权时，李宣与大家一样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个有如晴天劈雷般的残酷事实。早几天还从报纸、电台收看林副主席高举毛主席语录开会作报告的新闻。他被写入《中国共产党党章》，已指定是毛主席的接班人，有在一人之下万之上显赫一时的地位。他为什么还不满足？还要暗杀毛主席？抢班夺权，妄图颠覆中央政府，眨眼间便落得摔死在叛国途中，客死异域。
李宣一直困惑不解，对于他生长在红旗下的这一代人，处在成长的阶段，再是社会阅历肤浅，又怎能辨别上层领域深层次的错综复杂的斗争，谁熟谁非，他只能听毛主席的。大家都感觉到震惊和恐怖，从迷惘到义愤填膺，像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那种忧虑不乏溢于言表，替我们年轻的祖国在艰难航行的前进中屡遇暗礁，有如履薄冰捏一把汗。
一九七一年，这对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在这一年里以林彪为首的联合舰队反革命集团，试图颠覆中央政权，刺杀毛主席。好在毛主席及时察觉到异常，在周总理、许世友等人的帮助下，打了个时间差，安全避开了刺杀行动，安然回到北京。林彪闻讯后，知道事情败露了，他意识到这次在劫难逃，连夜坐上汽车，飞奔山海关机场，仓皇逃亡苏联。于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凌晨三时在叛国途中的蒙古温都尔汗境内坠机摔死，落得可耻的下场。
这个传达会议前前后后耗时不到一小时。散会后，各班的同学排队离开没有阳光而阴森的会场，从街口吹来一股股凉沁沁的秋风，并没有把同学们脸上那片乌云卷去，天地间有一种恐怖，渐渐地包围着他们。
叶强班长带领他的三班在回校途中就开始布置放学后对一班的球赛的人事安排。他和庞强、陈湛、荣春当前锋，后腰李保东、吴春水、林震相，后卫陈方长、詹辉、莫水林，守门员寥作远最强的进攻阵容，并动员其它不参战的男女同学去助阵呐喊。他太需要一场球赛的胜利，证明自己的能力。在他心里悬而未决的目标，是跻身学校足球赛前三名。我们不妨打量一下叶强，他个子不高稍胖，穿着一件灰篮短袖衬衣，一条黑色长裤，四四方方的大阔脸，一对黑森森的卧蚕眉下，伏着两只狭长而幽深的细眼，大嘴巴里一口白牙齿微微显露，一头浓黑的短发。但他那细眼睛却给人以精明强悍、时刻准备扑向什么似的印象。丝毫不掩饰一丝忧伤、一丝狡黠、一丝温顺谦恭，奇妙地混合着，变成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我们不能忽略他争强好胜的性格，这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这次迎战三班，我们要以守为攻、防守反击的策略。”李宣也忙着筹备球赛的事宜。在课室里招集林泽水、林雄，陈旺才、符华养、莫国辉、詹日华、卢国平、邓国华、蔡启信和肖元共十一人讨论着。
吴雨君匆匆赶来一班把李宣叫出课室外：“稍后你们班跟我们班足球比赛，叶强动员我们女同学当啦啦队，他决心要战胜你班，你要小心，赛完我等你回家。”然后塞几块饼干给李宣就赶回自己的课室。
李宣顿时觉肚子的确有点饿了，只好囫囵吞枣般啃完饼干回到同学的中间。莫国辉见李宣进来就皮笑肉不笑地问：“吴雨君找你干啥啦？”被李宣瞪了一眼，他乍舌的缩回坐位。
李宣果断地说：“准备出战，我们按双前锋由林泽水、邓国华出任，中场由莫国辉、卢国平、詹日华出任，后卫由肖元、林雄、陈旺才、符华养出任，我李宣本人铁定的守门员，战略战术已讲清楚，大家明白了吗？”
林泽水等人补充说：“明白了，大家要集中精神，尤其是后卫责任重大。他们上次输了，不甘心，这次来势汹汹。我们要有耐心，把他们拖得精疲力竭，再打它的反击。”
李宣接着说：“中场得球就地倒脚，把他们的后卫引诱出来，再大脚传给边路前锋，中场球员跟进前插。后卫队员不要太靠前，以防他们突然反击。”
卢国平也插话：“他们反击时，中场要及时回防。”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着。
最后李宣下令：“出发！提早二十分到场练球。”李宣他们十多人一路有讲有笑十分轻松地步入球场。
三班的早已在球场的另一边练习射门。叶强看到李宣便主动前来打招呼：“李宣，怎么才姗姗来迟，是否在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我不怕你暗渡陈仓。”
李宣、叶强他们之间也玩起太极，搞点心理战，大战前的博弈，真有点硝烟的味道。球场两边各班的同学热哄哄的，也打起口水战。随着体育老师黄长豪的哨子一响，李宣、叶强两阵容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展开攻防对垒。
时间在冲击的碰撞中流逝，他们相互端模着对方的意图。叶强带领一队如虎似狼的球员，像蓄势待发的狮群般展开凌厉的进攻，对李宣把守的球门狂轰滥炸、危在旦夕。李宣此刻大声喊叫大伙不要慌、不能自乱阵脚、要镇定。他自己为了集体的荣誉，奋不顾身地左扑右挡、鱼跃飞身扑救了不少必进的险球，充份发挥自己守门员娴熟的技巧，一一化解危机，暂时保住了球门。
在球场边却急坏了吴雨君，她漠不关心，谁赢谁输球。目睹如此激烈的场面，她只担忧弄伤她的李宣。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深深为李宣捏把汗。
三班看见久攻不下一班的城池，叶强他们把持不了情绪有点失控，连踢球的动作也粗鲁起来、而且显露出满脸的焦急和浮躁。他孤注一掷呼唤队友倾城压上。被李宣瞅准这次机会，打了一个反击战。还不待叶强喘过气来就立刻把球直接传给前锋林泽水，他带球左晃右闪的突破对方后防时，马上斜传给邓国华，他迅速带球直奔对方小禁区的球门前，身影一拐骗过守门员，一脚把球推入空门，然后马上跑到自己班正在狂欢的助阵前做一个射箭的姿势。而三班的啦啦队刚才还声势浩大地呐喊，此刻声喑了，变得鸦雀无声。此时离上半场结束不到一分钟时间。
在中场休息时，林雄他们因邓国华的入球兴高彩烈的，开玩笑的，相互调侃的，大大咧咧逗人玩的，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朔风，彷佛把表情凝重的李宣吹得趔趔趄趄的。他的内心正忧心忡忡，他们哪晓得等待他们正是一场恶战，对方势必疯狂反扑。从上半场战况分析，不是势均力敌，而是不对称的战争。我们的赢球是巧妙运用恰当的战术，是对方浮躁给我们抓住的机会，下半场也许再无隙可乘。李宣苦苦思忖怎样调整战术，为下半场的严竣到来做到未雨绸谬。他无意抬头望叶强那边的情况，只见叶强指指点点，有的队员垂头丧气，有的闭目养神，有的跟叶强搭话辩驳，气氛很不融洽。
吴雨君与她班的女同学一起，她们叽叽喳喳说说笑笑的，哪见输球的沮丧？唯独她心不在焉，总往李宣这边张望。李宣知道她惦记着自己。她想过来又碍于不方便，怕别人笑话，不过来吧心里又乱麻麻的，坐如针毡。
李宣来到林泽水身旁：“下半场要调整一下战术，若不就要捱打，很被动。现在我们有一球在手。给他们三班多点压力，把卢国平调到前锋与你和邓国华形成三前锋，加大进攻力量。”
林泽水说：“唉，就按你的编排打，就这样定了。”
“你们歇着，我到三班去一趟。”李宣走到叶强跟前寒暄几句，便若无其事般来到吴雨君身旁停下，刚想说话便被她班一群女同学蜜蜂一样包围着。其中一个细柳眉、模样俊俏的女生开口说：“李宣，想不到你这个大文豪，还有这么一手绝活。我想我们的班长要攻破你的十指关，并非易事，非下一番大功夫不可。”
李宣谦虚地敷衍着：“过奖了。你们班打得不错，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叶强厉害！”
一个瘦高而有点硬朗的男生唇枪舌剑地逼问：“你能确认这场球注定赢我们？”
那个叫胖妞的女生矫情地说：“只要你手软一软，球就溜进门框，这一瞬间我们大家都看到了美丽。”
吴雨君看到李宣被她们逼进窘境，用手拦着她们说：“同学们，请稍等一会，我找李宣有点事。”便同李宣走出喧闹的包围圈。
“雨君，我是专程来看你的，想不到她们太热情了。”
“我知道你来看我的，我很担心你，想叮嘱你几句，要注意别弄伤自己。比赛结束后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好吧，我听你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