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尒】NO:03不幸大抵无从选择
【三思尒】NO:01阿三的悲伤画像
临近傍晚,房间之中,欧阳筱思正埋头在一堆油画之中,画筒四处堆放。她秀眉紧蹙,想挑选一幅满意的作品,用来参加北京双年展预选。黑眼圈和毛躁的长发是她废寝忘食的有力证据。她将近几年来的所有作品东翻西倒,来去三遍,仍未找到满意之作,愁眉苦脸。
可是这又能怨得了谁?她怨自己天生就猫之性情,好奇好动,又难从一而终。当所有人都赞她志向远大时,她知道那何尝不是一种心高气傲,又缺乏脚踏实地。父亲说这是年轻人爱犯的毛病。去年参加摄影比赛选照片的时候,她瘫坐在手提电脑前的样子,和现在何其相像。志向远大向来都需要成功来证明,不然就是笑话。
她抓破了头,咬牙长叹,“呀…好烦啊…”
忽而门被敲响,敲门声密密麻麻,越来越急躁。筱思将头埋得更低,直到将脸安放在桌子上,她不想开门,因为门外必然是一粒烦人孤傲的A米,除她也少有人来她的住所。
接着电话响起,来电显示果真是A米。筱思纤长的手指懒懒的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一下,按下免提,忽而电话扬声器中传来淡淡的,却又不容置疑的命令,犹如女皇,“给你三秒钟,立刻给老娘开门!”
筱思撇了撇嘴,缓缓向后推开椅子,站起,慢悠悠的走到门口。打开门,只见A米也不看自己,大步跨入门内,随性将高跟鞋甩到一旁。她今天穿着黑色短裙和丝袜,成熟而端庄。
A米本名叫艾宓,是筱思的闺蜜,英文名Amy。筱思学画伊始时不时用水果蔬菜等农作物来练习,喜爱随时间延续愈加深厚,于是她常常以此为他人和它物赐名,比如Amy变成了A米。
A米曾经抗议,可是欧阳筱思以“萌而接地气”为由,将抗议一一驳回。
筱思也不在意,转身道,“今天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A米眉毛一挑,“什么叫老人家,老娘永远年芳十八!”
筱思噗嗤一笑,老娘和年芳十八不太协调。她回到自己堆满油画的案桌坐下,道,“有事上报,无事退朝,哀家没空!”
A米上下打量筱思,道,“睡衣、拖鞋,还有蜂窝头…啧啧啧,得吓退多少男嘉宾。”
筱思道,“得了,我正发愁呢,不要烦我。”
A米道,“赶紧化妆换衣服,陪我出去见男嘉宾。”
筱思道,“A米姐,我真的没空陪你去浪,这个月都第三次了…”
A米道,“这叫做正常社交好吗,像你这样天天窝在房间里,能收获爱情么。爱是做出来的,你不做出努力,还想着爱情自动送上门,可能么?”
筱思已经对A米那不时的黄色言辞习以为常,她道,“A米姐,你每次都直接问别人工作、房子、父母,天啊,你好歹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吗?”
A米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怎么,你要和那些没有见识的人一样,说我是物质女?我跟你讲,物质是爱情的基础,为虾米千百万人相亲都问这些问题,不说存在必定合理,但总有原因。我也想要爱情,相信爱情,但是我更害怕爱情最后输给了现实,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我宁愿谈恋爱之前别人说我现实、物质甚至金奴,也不要因为现实问题而导致爱情破灭,身心俱伤,这是对爱情和婚姻负责的态度,有何不对?”
筱思有些无奈,自己的话语似乎戳中了她心中痛处,让她情绪有些激动。她之前在网上发布了一些言论,诸如“没钱就没资格谈恋爱”等等,支持的人有,但是也有不少人恶言相向,留言骂她“物质婊”,可谓舆论压力不小。
若仔细想想,A米的价值观念也是相当有道理的,俩人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何来相濡以沫?如果物质条件好,不用忧虑金钱的爱情难道不值得一个正直芳华的女子去追求?
筱思道,“嫑激动,不要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样子好不好,来来来,哀家疼。”
A米道,“疼你妹的。”
筱思道,“你不是还年轻么,不要着急。”
A米道,“女人的年华最经不起时间的消耗。我一个表姐,年轻的时候要求高,谈了两个对象都分了,后来拖着拖着就二十八九了,三十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大她三岁的博士,其实是个没趣的书呆子。所以今晚,你必须陪我去,总不好让我一个人去,多尴尬。”
筱思道,“我还要选一幅画送到李教授哪儿去,他今年可以推荐两个名额去参加北京双年展预选。我死缠烂打,好不容易说服他考虑一下我的作品。”
A米道,“你还在做这些无谓的抗争?你曾经告诉我你要当一个大画家,后来告诉我要当一个摄影师,再后来你告诉我要当一个设计师,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成熟一点行不行行不行?你好歹也是咱们婚庆公司的老板娘之一,你早应该抛下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一起和我经营我们的婚庆公司,你可以设计婚纱,拍婚纱照,用你的才华去布置美丽的婚礼现场…”
劈头盖脸是A米一贯的风格。
筱思道,“打住…我真的要忙,这是我少有的机会。”
A米道,“对了,你那天不是说你画了一幅不错的人像画吗?东西还给人家了么?我听了你叙述那天的情境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当飞天女贼的潜力。”
说起来筱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人只要被埋下“印象极好”的种子,又得不到,便会久久不能释怀,从这种角度出发,一见钟情是有的。如同筱思一周前街头画的那幅画像,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将它拿去参加预选,最后一定能入选双年展,从此一鸣惊人。
筱思脑海闪过那天的画面,她看见自己的画随意的摆放在了屋子的角落,然而屋子真是凌乱到了极限,这简直就是对她画作的亵渎,想要将画带走,可是他说想要将画留下。问他为什么,难道是用来纪念么?他回答说:“不想纪念,不为忘记,只让它挂在哪里,天天看看它,熟悉它,习惯它,直到最后可有可无。”
筱思无奈道,“别提了,画被那家伙留下了,看他当时被甩怪可怜的,所以就唉…”想起那幅画,她越想越不甘心。凭什么你的悲伤让我买单?或许现在可以去将那幅画拿回来,都过了一个星期了,他再怎么内伤都应该没事了吧?
A米道,“你竟然对他动了恻忍之心,年纪相仿,不是母爱,必然是心动!你完了!”
筱思道,“滚!说的什么跟什么?”
A米道,“那你不画别人为什么偏偏画他。那天你让我打听他,我看过他的照片,嘿嘿,颜值还是蛮高的,听说他现在在一个上市公司工作,是个潜力股。这种人呢,帅气多金潜力股,容易让人心动,你不是说他刚好失恋么,抓住机会。”
筱思道,“送给你了好不好。”
A米眨眨眼道,“真的么?”
筱思道,“一切言语止于呵呵。”
A米,“算了,不和你扯,快点换衣服。一小时之后出发。免费中西餐厅豪华餐。”
一小时之后两人出门,筱思没有过多打扮,牛仔裤配上一件针织衫,入秋的夜里也恰好合适。
见面地点约的是一家豪华中西餐厅,大大的落地窗,窗外灯火霓虹,夜景颇为迷人。店里有钢琴师演奏,灯光昏暗,气氛浪漫。
A米和别人相亲,常常会拉上筱思,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
正在等待对方的时候,A米望向窗外,忽而轻咦一声,道,“那不是小周么?”
欧阳筱思望眼看去,正是周磊。当她目光移至旁边时,也是一怔,“是他!”她当初打听阿三的时候,最终便是通过周磊口中得知其下落。周磊是A米的学弟,而阿三是周磊的上司。
美国社会心理学者提出的六度分隔理论所说,通过“弱链接”就能找到你想要的人不无道理。
A米道,“谁?!”她似乎闻到了八卦趣闻的腥味。
筱思道,“那个站在周磊身边那男人,看见了么,那天我让你打听的人,照片上那个,闹失恋那个。”
A米恍然大悟,真人看起来比照片更有气质耶。
筱思隔窗望去,只见他谈笑风生,一身西装笔挺,精神烁烁,一直站在一名秀丽端庄的女子身旁,始终让着半步,但又片刻不离,显然对方十分重要。
筱思忽然觉得,如此一个风度翩翩,举止有度的男人,怎么会是那天自己画中那沧桑忧郁的人儿呢!?才过了一个星期,心里的伤口愈合了,身边多了个美人,这样才符合他那才子的身份吧。
恍惚间A米的相亲对象来了。对方是一个三十岁的律师,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和对方见面寒暄的片刻之间,阿三等人已经离开大堂,他们迎接了几位客人,进入了包厢。
随后筱思从见面到对方结账买单,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应答几个字,她还在想着自己的那幅画,还在想着阿三。
对方走后,A米问筱思,“你觉得怎么样?”
筱思道,“什么怎么样?”
A米说,“这个男的怎么样?”
筱思道,“就吃一顿饭,能看出什么?无非就是你问的工作、住房、车的情况…相亲这种带着目的性的聚会,让人不自在。”
A米道,“我倒是觉得他挺能侃的,只是你心神恍惚,心不在焉。不过我也不指望能遇见个男神,就当认识个朋友,多一个备胎。”
筱思道,“此言有理!”
A米道,“说起来我还是对他比较有兴趣。”
筱思还没反应过来, A米已经将拨出了电话,上面显示的是周磊。显然,她感兴趣的对象是阿三。
A米曾经帮筱思打听过阿三,姓臧,单名三,南岭大学毕业,也算是高材生。大学时期曾经创办过公司,但是苦苦支撑两载之后倒闭,随后进入一家刚起步的网络金融投资公司,现在主管P2P项目后台数据和网络端维护。
当时她和筱思说,怎么叫臧三,叫三藏多好,骑个白马,不是王子,起码也是法师。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颠覆了IT男在其心目中眼镜框格子衫万年不变的形象。
A米和周磊通话,三言两语,她便打听了虚实,让人不得不佩服她的侦查能力。原来今天他们公司谈成了大生意,正宴请对方吃饭。阿三身边那秀丽女子是他们公司公关宣传部主管梁茵茵,是他们公司老总的女儿。阿三作为项目主管自然要陪同,而小周今天只是充当司机,专门送喝高的上司回家。
挂了电话二十分钟之后,阿三和那公关宣传部主管将几名客人送到大堂门口,所有人红光满面,显然喝了不少酒。
筱思还没来得及反应, A米便替她做了决定,拉着她一个劲的往大堂走去。她说要帮筱思拿回那幅画。来到大堂,两人见到周磊,打过招呼,便有的没的聊着,谈天说地,顺便等着阿三。
待阿三和那些客人们一一握手并送上车后,他回过头来找周磊,也准备离开,他远远看见了周磊一旁的筱思,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周磊三人见状向着阿三走去。
A米率先生出了右手,道,“臧先生你好,我是Amy,周磊的朋友,她是筱思,相信你们见过。”
阿三礼貌性和A米握手的同时,狐疑的看了周磊一眼。阿三道,“我记得。很高兴见再次见到你。”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对筱思说的。可是筱思却莫名其妙回答道,“我之前打过几次你的电话,可是你一直没有接。”
这句话在不知道情况的人听来颇有些深层的含义,事实上连A米也觉得奇怪,筱思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少了平常那种淡然,多了一些偏执。
阿三道,“不好意思,我最近这些天太忙了,加上我可能没有存你的号码,所以没有给你回电。不知道你找我什么事。”
A米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上次筱思帮你忙,我们要求也不高,你就请我们吃顿好的吧。”
梁经理闻言隐隐有些不悦,但是她不清楚阿三和她们的关系。 她自问对阿三是有些好感的,最近听说他分手了,心里存在一些若有若无的希冀,但是作为集团老总的女儿,一个高贵的女人,应该有符合身份的矜持。
阿三道,“应该的。”
筱思却说,“还是算了吧,大家工作都忙,我只是希望你把画还给我。”
阿三闻言有些疑惑,但是他知道筱思说的是她所画的自己那一幅人像画。阿三道,“恐怕不行,它现在都成为我信仰了,我每天睡前都要对着它烧三炷香然后三鞠躬。”
筱思A米线齐齐噗嗤一笑,她脑海里想到的是阿三对着自己画像鞠躬的画面。或许这是一个男人的自嘲吧。本来自己紧张严肃的心情貌似被融化了。
梁茵茵和周磊当然听不懂了,这让她更加郁闷和生气。
梁茵茵道,“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先回去。”
阿三道,“小周,那你先送梁经理回去吧。等会再来接我,路上注意安全。”
周磊道,“好的,放心,绝对将咱们的美女经理安全送到家。”
其实梁茵茵希望他送她,可是一个女人的口是心非一个男人常常不懂,哪怕懂得,他却会装作不知,因为他心中还没有空位。
于是梁茵茵和周磊走了,留下阿三、筱思和A米三人。
阿三道,“你要拿回那幅画?不是说了送我吗?”
筱思道,“你主观上认为我送你了,那天你只是说把画留下,我没有说拿走,但是更没说送你。”
A米道,“其实筱思想拿它去参加北京双年展的预选,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阿三道,“可那是我的画像。”
筱思道,“梦娜丽莎的画像不见得就属于她本人。”
阿三微微一笑,梦两个字想对阿三似乎难以抵挡的魔力,或许他也曾经是一个白日梦者吧,可惜的是生活常常会强奸你,就连嫖资都不给。哪怕筱思不尖牙利嘴,他也会把画像还她。
阿三道,“要不这样吧,你们若是不介意,到我家里去拿吧,现在才九点,应该不算晚。”
筱思犹豫了一会,A米抢先答应了。其实筱思和阿三的家离得不远,地铁半小时,步行十分钟,在一个南方大城市之中,真的不算远。他们没有等周磊回来接,而是用了手机软件叫了专车,这样比较便宜,阿三习惯的精打细算,并使用为人类带来便利的各种程序,这是作为一个IT男的自觉,他并不准备在两个并不熟悉的女子面前表现出大方和阔绰。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阿三家,十五楼,但是四周并没有多少景色,因为四周都是钢铁水泥制成的牢笼。
阿三开门,听到动静的沙皮叫了几声,它还没用膳,阿三的归来让它很是兴奋,寂寞孤单的等待还要挨饿是一只狗常有的状态,起码它是这样的,而今天,阿三身后还多了两个陌生人,让它很是好奇。
筱思和A米走入屋子里,这是阿三租的单身公寓,一房一厅一厨一厕,大约六十平米。屋子里依旧的凌乱,但那幅画却被画框镶好,端正的挂在了正厅,屋子里品味像是提升了几个档次。
房子被改造过,一道墙成了书柜,一道墙成了酒柜,还有一张大大的沙发,小小的阳台有一个数根雕的茶座,旁边有一张藤椅,总体显得有些拥挤,但是看得出来主人绝对是懂得生活之人。
阿三道,“随便坐,喝点鸡尾酒吗?最近一个星期刚学的,为此我还买了许多的酒。”学习的视频时他从一个调酒师朋友处学的,没有花式的动作,只是学习了其配方。他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自己尝试调着喝。
A米道,“嘿嘿,好!”
二十分钟之后,阿三端上两杯粉红色的鸡尾酒,阿三说是粉红佳人。
A米却道,“没有樱桃的粉红佳人是有缺陷的。”
阿三讪讪一笑,也不回答,自己端了小半杯威士忌。这酒柜的酒画了他半个月的工资,是他一个月的安眠药。
筱思正看着那幅画,一动不动。
阿三道,“画你拿走吧,我只是觉得画里的人太矫情。”
忽而筱思道,“为什么你现在一点没有悲伤的样子?那天你明明那么悲伤,你明明很爱她,对吧?”
A米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筱思如此直接。
阿三淡淡道,“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呢?每天醉成烂泥,还是辞职去远行散心?我想大部分人,或者说作为一个成熟的人,在处理诸如失恋这些感情危机的时候都会像我一样。”
筱思道,“一样的谈笑风生,若无其事么?”
阿三沉默了三分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回答一个陌生人如此刁钻和私人的问题。或许太熟悉的人反而害怕暴露自己的内心,他因此觉得越来越孤单,他需要一个出口,又或许,他欠那幅画一个解释。
阿三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埋头工作,忙碌和加班,避免与人接触,这是对自己保护,也是对他人的保护。我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下班便回家。”
他将那酒一饮而尽,呛得眼泪快要溢出眼角。他缓缓道,“我有悲伤的时候,只是你看不到,我睡觉的时候,呼吸着被子上她残留的味道,我看着天花板,想起我们那些曾经,快乐的拥抱、悲伤的争吵、莫名的吃醋、对错误的包容、因信任的胡闹,一直到天亮。可是这些,她都不在乎了。”
“我想起那一句歌词,如果爱情是毒药,只有时间是解药。”
筱思道,“你不恨她吗?”
“我不恨她,因为我爱她,不是小孩子失去自己所爱物品时那种争执不休,而是衷心希望对方幸福。我们从相识到相爱,从相爱到分离,并不是单纯的因为物质,还有许多原因,家庭、价值观、性格,这些综合在一起的东西让她决定最后离开我,这何尝不是我辜负了她的年花和期待。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小事开始,那些暗伤堆积,最后变成难以逆转的洪流。所以比起恨她,我或许更恨自己。”
“她曾经是我的梦想,可是…也只能是曾经。所以请你不要指责我现在的不悲伤,我只想安安静静,在忙碌和微醺之中逃避一会,脆弱一会,明天又是随波逐流与洪流搏击的一颗砂子。”
A米似乎从他的话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默默抿着那粉红色的酒精饮料。
筱思也不说话了,她和A米靠坐在一起,但是眼里却是那幅画,她想,再次看到它,似乎又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完美,许多地方需要细细修饰。或许梦想让它挂在那里,才是最好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