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自幼就不喜欢什么圣贤经传,平时最爱怪力乱神之事,尤其是倩女幽魂花仙子之类的故事,每逢遇到这类书籍画册,必然千方百计弄到手,有钱就买,没钱就想别的办法,或用别的东西去交换,或赊欠,若是不能如愿,或直接去偷,甚至去抢。
当然,有时听到别人讲述这些故事传说,也必一次听个尽兴,不然就缠着那说故事之人,或给钱,或请客,或甜言蜜语,或言语恫吓,甚至武力要挟,虽然他也没那个本事。不过,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为了怪力乱神,有时不惜自己去做一回怪力乱神,也顾不得读书人的那许多礼义廉耻了。
不过,喜欢怪力乱神是一回事,要考取功名是另一回事。毕竟,一家人都指望着他能改变家族的命运呢。这个担子,他挑也得挑,不挑也得挑。读书都为稻粱谋,虽然不是他之所想,但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却也的确是他的一个心愿。矛盾归矛盾,事情还是要去做。
因为要进京赶考,所以易知老早就做好了诸般打算,此番进京,必要一举成名。不过,这年头要榜上有名,单靠考试也是不行的,京城中各路要员,尤其是今年主考官员,那是一定要拜谒的,最好能留下好印象,他日无论能否金榜题名,起码结识了这些大人物,今后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虽说这与圣贤教诲相违,但世道如此,不搞一番和光同尘,便无法达成所愿。
不过,要给各位大人留下好印象也并非易事,他一不是皇亲国戚,二不是世家大族,三不是富商巨贾,怎么办呢?起码得让那些大人们觉得自己还有些资本,还不至于让他们一眼就能看穿了下半辈子的光景。要做到这一点,起码得先有座宅院,而且最好就在京城里,如此一来,便能经常去拜谒诸位大人,起码混个面熟。再者也省的住客栈,整日见一些三教九流之人,读书都不成也就算了,关键是见到大人物的机会就少了很多。而且,他也不大喜欢人多的地方。城中物价甚高,别说购买宅院,日常的衣食住行都成问题。
所以,易知一进京便到处打听何处出售宅院,然而这又谈何容易?有一天傍晚,易知忽然发现一个胡同的路口的墙上,竟然贴着一张兜售宅院的告示,就在城外不远处,价钱也颇合书生心意。真是正瞌睡呢,忽然来个枕头。于是,他立刻就揭了告示,按图索骥,边走边问,很快就找到了那座宅院。
高柳环绕院外,青藤弥漫石墙,一枝红杏,如血一般的绽放在大门边的屋檐下。当时已是黄昏时节,最后一抹斜阳照在杏花上,说不出的美艳,说不出的诡异。不过,易知却是极为欢喜。也许,正是这枝红杏吸引了他。
举手,敲门,无人应答。一阵芳香扑来,他顾不得礼节,满怀好奇与期待,推门而入。的确奇怪,门竟然没锁。庭院深深,暮色降临,燕子回巢,只是房中缺了盏灯。
看遍院落,竟无一人。这,莫非是谁故意诳我?也没道理啊。京城里没有我认识的人,谁会这样呢?不过,转念又一想,莫非真的有什么怪事?不然的话,刚才问路时,那个大叔怎么那种表情?而且不是他一个人,好几个人都是那样,还有一个老人家劝我不要过来。不过,问他们原因,他们只是摇头,谁也不说话。算了,这么大一座院落,如此清幽,设计又是如此雅致,就算是陷阱,我也认了。说不定,还真能有什么奇遇呢?
于是,也就不再多想。自力更生,好在日常家用物事一应俱全。点上油灯,正准备收拾一番,忽然发现,窗明几净,被褥都是新的,香炉里香烟缭绕,书桌上早已摆好精致小菜,还有一壶好酒。一时间,真的有些恍然。掐了自己一下,很疼。看来,是真的。这,怎么回事?
问几遍,无人回答。跑出去,不见人影。难道,真的是鬼?或是仙?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了,肯定不是人,而且极有可能是女鬼。
算了,既然主人如此盛情,不可辜负。吃菜,喝酒。
酒足饭饱,正是月上柳梢时候。要是她能出来,该多好。可惜无人,罢了,看几页鬼故事吧。谁知走得匆忙,竟忘了带,都在客栈呢。只有一部诗词集。随手一翻,映入眼帘两句,心中一动,不禁读了出来: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这下一句竟有人接了下来,看不到人,但听得出来,的确是个女子,温婉动人。
姑娘可否现身相见?
我们已经见过了。
什么?
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难道姑娘是——
晚风吹过窗前的帷幔,一个女子冉冉而来,红衣拖地,散发披肩,眉间一朵红杏状朱砂痣,妩媚异常。
不错,正是我。
敢问姑娘芳名?
易公子不是已经喊过了吗?
红杏?
那女子赧然一笑。
不过,姑娘怎么知道我姓易?
易公子取名易知,自然很容易知道了。
有道理。易知不禁哑然失笑,没曾想还有人这样理解他的名字,不过也挺有意思,何况还是这样美好的一位姑娘所赐予的意思。
这些,都是姑娘所备?
好吃吗?
这是我吃过的最可口的一顿饭。
饭吃过了,酒喝过了,诗也吟过了,情也谈过了,易公子还有什么心愿?
我想听你的故事。
听我的故事?
不错。
为什么?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姑娘一人独居于此,想必有个缘故。再者,我是为了租赁这座院落而来,自然想弄清楚。
易公子不必租赁,此处只有我一人,易公子能找到这里,也算我们有缘,只要易公子愿意,住多久都可以。
既是如此,我就以朋友的身份要挟你一下,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好吧,有些故事,总要讲给人听的。也许,我的故事,就是为了讲给易公子听的。
只见那女子玉臂轻扬,两条白绢自房梁垂下。她将其中一条绾成圈套,然后套在了自己雪白的脖颈上。
红杏,你——
公子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
是啊。
那就也像我一样。
这——
别问为什么。
好。易知比葫芦画瓢,也绾了个圈套,然后套在自己的脖颈上。
瞬间,眼前浮现出别样的风景。斜阳晚照,城外湖畔,杏花树下,一个女子与一个男子深情相拥。
不一会儿,那男子的手不舍地从女子身上滑落,渐渐倒在了女子的怀里,女子感觉到不对劲,待看那男子时,他已七窍流血,已然气若游丝,只有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红杏二字。最后,那女子用颤抖的手合上了那男子的双眼。
庭院深深,碧瓦朱栏,窗前坐着一个女子,凤冠霞帔,仆人奴婢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老爷今晚要娶小妾了。
红杏真是有福气,以后就不用再做下人了,这真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以后咱们得该称呼叫姨娘了。大家七嘴八舌,好像比他们自己结婚还高兴。
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想自己打扮一下,今晚给老爷一个惊喜。
好啊!红杏啊,这就对了。一枝那个穷小子有什么好的,跟着他也是受苦,跟着咱们老爷多好。再说,这小子吃里扒外,居然敢跟老爷争,还口出狂言,说什么要带你远走高飞。现在呢?不知在哪里忍饥挨饿呢。好好在府里干活,有吃有喝的多好,非要瞎折腾,这回好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是后悔也晚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服侍老爷的。
好,我先出去了。
照妆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只是红泪阑干了花一样的脸庞。忽然,她拿起一把匕首,向自己的眉心刺去,一朵红杏,赫然绽放在眉间。
因为,一枝曾跟她说,日后他每天都要为她在眉间点上朱砂。
然后只见她玉臂轻扬,一条白绢自房梁垂下。她将其中一条绾成圈套,然后套在了自己雪白的脖颈上。
红杏。
一枝。
两行清泪,打湿了易知脖颈上的白绢,他感觉到了红杏当时合上他双眼时手的冰凉,还有最后一滴泪落在他脸上的温热,耳边似乎又回荡着夕阳下湖水的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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