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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介|《黑骏马》:关于灵性之力的思索与升华

小说评介|《黑骏马》:关于灵性之力的思索与升华

作者: 王栩的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1-08-28 20:51 被阅读0次

    /王栩

    (作品:《黑骏马》,张承志 著,收录于《张承志作品系列:卷二·中篇小说》,东方出版社,2014年7月)

    九年后,白音宝力格重返草原,高亢悲怆的古歌《黑骏马》萦绕在他耳畔之余,他依然怀着对过去的悔恨踽踽而行。心绪主导了他对眼前熟悉的草原景致的漠视。他信马由缰,追忆苦涩的往事,这惯常的咀嚼,让思念在这趟短暂的回归之旅中沉重而疲惫。

    疲惫映出这个歪骑着马的男人随意的漠然。他已失去了草原骑手的风采,犹如一截枯木,冷冷地,循着内心某种意愿的驱使朝向多年前一个令自己恨过的伤心之地缓缓行走着。

    伯勒根,传说中,是出嫁的姑娘“给了”那异姓的婆家,和父母分手的一道小河。跨过它,嫁到远方的姑娘也就不再回返,故乡的一切就此消逝。这是草原的习性和它的自然法律,它牢牢铸就了草原上劳作的人们对其奉为圭臬的守护。守护的自然,与天性浑然一体。

    天性是白发额吉一生的至善,它观照了额吉一生的美丽。当父亲把白音宝力格交给额吉时,帐篷里文静的索米娅让白音宝力格的顽劣一下子柔软了、丰盛了。索米娅就像浓浓的、飘着奶香味儿的奶酒,沸腾了白音宝力格成长的足迹。无论拾粪、捉牛犊、还是套马驹子,这一场场生活琐事在欢悦中铺展,铺展开白音宝力格作为男子汉的自豪,铺展开索米娅对这个男孩子的信赖和折服。两个孩子成长的欢悦,看在眼里的额吉欣慰的有了出自长者的善举。她撮合他们,作为鼓舞自己的美景,让融合了爱与善之“蓬勃的精神”溢满草原。

    额吉是守护草原习性和自然法律的象征。她抚养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白音宝力格长大,这是母亲的仁慈,它同草原的寥阔血脉相连,哺育了一个男孩成长为男子汉的艰辛而厚重的过程。这个过程里,白音宝力格的生命中迎来了钢嘎·哈拉,一匹来自神所赐予的骏马。它在风雪中降生,从堆满白雪的山坡上走下来,走向它似乎无比熟悉的蒙古包,带着源自前世的记忆,现身在额吉眼前。额吉对这神迹的光降絮叨着一套又一套迷信的话,那些迷信的话恰恰是古老的思想,它让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忘记了老师的教导,在对自然法律的亲近下茁壮了天性的自由生长。

    钢嘎·哈拉,黑骏马,融入了额吉一家的生活,也溶入了白音宝力格的血液。在这自然心性的灌注下,处于儿童和青年分界的十五岁的年龄,白音宝力格已经成人。他跨上了已是三岁马的钢嘎·哈拉,用骑着骏马走遍整个草原的雄心完成了壮美而纯净的成人礼。成人的日子,白音宝力格意识到,索米娅不再是从前那个你捅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瞎闹的小女孩了。蜕下过去的躯壳,白音宝力格悟到,“男子汉原来完全不仅仅是拥有一匹骏马”。

    “悟”在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之间横亘开一道天然的鸿沟。这道鸿沟让出生在牧人家里却并非土生土长的牧人的白音宝力格人近中年仍旧在恨悔和自责中怯弱着自己、伤悲着过往。

    白音宝力格陷入了青春的烦恼。他开始无缘由的恼火,粗声大气的吆喝索米娅,并且,常常把自己埋进思索的空间,在那里,他变得寡言少语,眼前跃动着一个“颀长、健壮、曲线分明、在阳光下射出异彩的姑娘”。索米娅的影子挥之不去,成为白音宝力格成人后新生活的开始。对生活模糊的感受,酿成了满盛着恨悔和自责的一杯苦酒,白音宝力格饮干了它,带着对草原习性和自然法律的背反,离开了这块他深情眷恋着的土地。额吉的善举和仁慈没能留住白音宝力格执拗的脚步。他不是土生土长的牧人,他不会在未同索米娅定下婚约之前就占据蒙古包内炉火正北、属于男女主人的那块白垫毡。珍守着和索米娅之间朦胧的爱情的白音宝力格,已经不像草原上长大的年轻人。他与别人的迥异,在得知索米娅被黄毛希拉侵犯时所爆发出的震怒下得到进一步的强调和验证。

    黄毛希拉丑恶的行径,代表了“古老草原上比比皆是的一些过程”。这些过程囊括在草原习性和自然法律的内容里,让事件显得没那么严重。倒是白音宝力格大动肝火的质问索米娅,使得后者为了保护肚里的孩子而不惜和白音宝力格翻脸无情。

    白音宝力格走了,带着对草原习性和自然法律不能容忍的心绪,走得愤懑和伤痛,尽管他一往情深的爱着它们,爱着草原上悠久的文明、古老的文化,纯朴的牧人、壮美的歌谣,但他依然执拗地远行,去追求一个“更纯洁、更文明、更尊重人的美好”。这是白音宝力格内心真切的召唤。直到九年后,再次回到这片草原的白音宝力格,在一层外壳的包裹下从生活中已渐渐学会了“认真的感慨”。

    平静但并不充实的内心塑就这层外壳对纷扰世事的隔膜。这是白音宝力格在成长中对生活的静观,随着思想的成熟,不能追赶的往事所留下的遗恨无法挽回,思考也就成了重负。白音宝力格的回归之旅在思考的重负下喘息着、凝滞着,明天业已停顿,只余下此时此刻对过去的回望和怅然。额吉的去世,白音宝力格为自己未能陪伴在她身边而自责。待到同索米娅久别重逢,满腔愧疚又让这个男人深藏着不安,故做平静地将分寸溶入同索米娅重逢后的平淡里。

    重逢,没有想象中激动的一刻。平淡的言谈,平淡的劳作。只是,索米娅变得随和而若无其事,“又自然又平静”。这是真正的平静,不是从生活中学来的本领。相比白音宝力格挣扎在过去的悔恨里,索米娅已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她用宽恕让包裹了白音宝力格的那层外壳在她自己身上无处容身,因为自然的秉性让索米娅的生活被安详普照。曾经的厄运早已从索米娅的记忆里流逝。白音宝力格的愤而远行也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程不再被无谓的提及。额吉的去世牵惹片刻的伤感,伤感之后的生活在索米娅无声的坚强下恢复随意的淡然。这是智慧所赋予一个女人的淡然,它超越了对草原习性和自然法律习惯性的守护。宽恕是其深广的内核,在它面前,白音宝力格用“你变了”的内心感悟体认到女人的成熟有着何其深刻的价值呈现。

    学校决定,索米娅转为正式职工。这个消息复活了索米娅美丽的神采。难以掩饰的羞怯和紧张是生活对索米娅做出的奖掖,奖掖“走完了那条蜿蜒在草丛里的小路”的姑娘,熬过了酸辛,得到了慈祥。慈祥是灵性之力的升华,它是草原骑手们毕生追寻的一种简朴的心绪。这种心绪在白发额吉身上,是抚养并非自己亲生的白音宝力格的无怨无悔,是纯净、朴实的挚情。索米娅继承了额吉的慈祥,毫不做作的要求白音宝力格有了孩子,一定要交给自己来抚养。“我养成个人再还给你”。“人”,振聋发聩又极致兴奋的表白,透着难以理解的源自草原深处的人性之光,那是灵魂初升的地方,在索米娅、额吉以及祖辈们一脉相承的轨迹里,心绪的简朴辉耀出震憾人心的力量。

    这力量让白音宝力格懂得了古歌《黑骏马》里寻找妹妹的骑手为何跨着骏马跑上山梁,那熟识的绰约身影却不是她的寓意。因为这个“她”已然脱胎换骨。“她”就是索米娅,就是额吉,就是草原上的女人,藉由灵性之力的升华,寻获了真正的、慈祥的成熟。

    (全文完。作于2021年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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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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