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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椹城选丑人,自然还轮不上薏芹。若要选瘦小者,薏芹必会“金榜提名”,决无理由名落孙山。
薏芹瘦小,在市场揾食的芸芸众生中,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那顶深黑残旧的遮阳帽,戴在头上,过于宽松,前额、耳际都被遮蔽了。她只露出一双细小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很容易让我想起鲁迅先生那句诗:“破帽遮颜过闹市”的意境。
从她现在的轮廓看,薏芹年轻的时候,也许有一张圆润漂亮的娃娃脸,稚嫩中带几分甜美,几分微笑,颇逗人喜欢。
她最惹人眼目的时候,肯定是青春勃发之时。挺挺的胸,鼓鼓的斗。虽无“巨乳肥腚”的张狂,黄蜂腰,曲线分明,清清秀秀的倩影,肯定是有过的。
哪个女子不曾有过她美丽的青春?哪个女子不曾心卟卟地跳怀过春?
薏芹恐怕也如一般城镇中的女子一般,上高中的时候,穿着碎花连衣裙,脚上套一双乳白色的塑料凉鞋,从小街款款而过,姗姗而去,总有几分回头率的罢。
听薏芹的姑姐说,薏芹当年还是红卫兵“某某司令部”的播音员,说话象唱歌一样好听,人小声大,如蝉般鼓噪。上山下乡到芒沟鱼苗场,还当过一年知青副场长。
我真无法想象,以她如此的身躯,那瘦削的肩膀,当年是如何勇挑革命重担的。
后来呢,岁月的风霜,人生的种种不如意事,已经一一写在她皱巴巴的脸上,很符合一个年近50岁左右又诸事不顺心的妇人身份。
只要她面向你走过来,让你瞧上一眼,你就知道这蔫茄子似的妇人,走过怎样艰难的人生!
或许是抑郁于中,有一肚子苦水,又无法向别人诉说,又或唯恐别人笑话罢,她平时如哑巴似的,沉默寡言,总难得开口,只是低头劳作。社会变革,势态风云,人争人吵,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帮人宰净一只鸡鸭,收下别人递过来的两三块钱,才是她致关紧要的生活大事。
薏芹原是我们单位下属构件厂的职工,单位停产,她下岗,善良的工友都为她担心。她寡母带儿,一儿一女还在读书,不知她一家如何生存下去。
她苦笑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却买了一口水缸,一只大锑煲,一个风炉,在鸡鸭行对面的屋边空地上,装了水龙头,和弟媳开起了宰鸡宰鸭档。
如今人们的生活改善了,也就鬼精鬼精的学会了计算时间和成本。在家宰一只鸡或一只鸭,煮水要费多少时间,耗费多少煤气,多少水,都计算得清清楚楚,知道还不如出两三块工钱,让薏芹她们宰,更着数。自然也有图清闲,不想自己动手宰的。
市场上有了七八家宰鸡宰鸭档,生意依然红红火火。逢节假日忙不过来,他们也会提高工价,宰一只母鸡收5元,大阉鸡收10元,人们并无半句烦言,照样提给他们宰。
逢年过节为人家宰鸡宰鸭实在大忙,被人催得憋尿都不敢离开,偶尔忙中出错,还得听人责骂。
薏芹就在这市井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中,忙忙碌碌,日子也就渐渐的过去。
尽管她体验这营生很平淡,很辛苦,天天和那些湿湿漉漉,滑滑溜溜,臭臭哄哄,腥腥膻膻的鸡毛鸭毛,鸡肠鸭肠,鸡油鸭油打交道,并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为了生活,也只好在这粘粘腻腻中磨炼着自己生命中的一份耐心。
薏芹住在椹城西边,她丈夫家原来的民居里,离单位宿舍区较远,我们自然很少交往。
平时想吃鸡鸭,我们会买人家宰好零卖的,也挺方便。
我在乡村待的时间比一般知青长,自然也就多些乡村的朋友。
改革开放后,土地承包到户,农机耕作迅速发展,耕作技术改进了,不但收成比过去好多了,耕作也比往昔轻松得多。国家又免了农业税,这方面也减轻了些农民的负担。
很多老友的儿女都在外发展,或务工,或经商,他们的生活条件有些比城镇一般居民的还略好一点。
他们想起我,想见见我时,便提个自养的走地鸡,或湖鸭、田鸭上城看我。我生怕书香染上鸡屎味,会立即提去给薏芹宰。
每逢这时候,我会站在对面五六米外,静静地观察她,看她烧水,割鸡喉,滴鸡血,将鸡放进大热的水中摇摆一会,提出来退净鸡毛,在近鸡屁股处开一短缝,掏出五脏六腑,种种工序,都极快捷,三五分钟全搞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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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薏芹曾到我家,坐在我的书房一侧,面对着我,悠悠扬扬地向我细诉她的苦衷,说其夫多年前病故,她寡母婆带子很艰难,很苦。言外之意,自然想我帮她申报城乡居民最低生活保障。那时候在单位我还有主动权,自然没有让她失望,一保也就保了很多年。
2013年4月,我在鹤地水库斜斜的堤坝上,学人家姜子牙钓鱼,谁知学艺不精,心性浮躁,一连有三者自愿上钩,都是些让清清的水库好水淘洗得金黄,半斤以上一条的罗菲鱼,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兴奋过度,当第四条钓起的是一条少说也有两斤以上的罗菲,拼命挣扎,连钓杆都在手中旋转时,我摔倒在斜斜的堤坝上,被斗大的石头一磕碰,只听咋的一声,右腿小径骨就断了。
当我被一起垂钓的内侄和他的堂弟开车送往湛江骨伤科医院治疗一周,他们要为我动手术,上钢板时,我不愿意,便出院归家,转而请故乡一李姓医生用中草药敷伤接骨,仅用15剂药,花费仅二千余元,便能行动自如了。
我在家养伤期间,不知薏芹从哪里得知消息,有一天竟买了些青蛙来探望我。
乍一见面,我见她已变微胖,脸上也有了血色。
闲谈中,她开开心心地对我说:韧叔,我最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两个儿女大学已毕业,有了工作。今年,你就不用再为我申报低保了,如果还象往常一样将指标分到单位,你还是考虑比我更困难的人们罢。
我说,政策已有所改变,符合条件的都可申报,说是应保尽保。不符合条件的也别想骗保。
她宽心地笑了。
她向我告辞,开门出去后,我便想:市井中谋生的妇人如薏芹,不知经历了几多苦难,却又如此坚强,如此正直和大度,真让我感动。
我还想,豆豉虽不能发芽,咸鱼也不能再翻生,但这人的生活,总是可以不断地改善的,所以这生活充满了希望。
一个人无论在那个阶段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我们不自馁,不懦怯,内心足够坚强,怀着美好的愿景前行,总有美好的生活在前面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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