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

“人类最擅长的事情，是自相残杀。”

一

当人类中第一个异能者出现的时候，这个世界便埋下了一颗动荡的种子。

觉醒的异能者越来越多，人们担心自身在自然界的统治地位会受到威胁，便组织起了对异能者一次又一次的截杀，向民众宣传异能者的凶残险恶，把杀死强大的同类的行为渲染成伸张正义。

异能者与普通人也正式割裂联系，并自称新人类。

“这是新人类的时代。”他们说。

二

耶鲁·理查德博士回到人类生命研究所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小女孩，十三四岁的模样，怯生生地跟在他后面。

“早上好，博士。这位是？”路过的研究员同他打招呼，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女孩。

理查德博士低头看了看这个小女孩，他控制不住高高扬起的唇角，眼中满是狂热。

“一个完美的新人类活体。”

女孩全身被浸泡在莹绿色的培养舱中，无数导线连着她的身体，她睁开眼睛，隔着一块玻璃看着忙碌的人们，数位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捣鼓着一旁的机器，记录她的生命体征。

来到这里的这几年，她有很长时间是在培养舱中度过的。人们总担心她作为一个新人类会对他们构成威胁，无时不刻用通了高强度电流的锁铐监禁着她。

“1609-A07真是一个完美的实验体。”人们这么夸赞她。

对她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三

这是北野名嘉与弟弟失散后的第五年了。

来到研究所后，她曾被浸泡入冰冷的培养液中，被电击，被抽血，被解剖。强大的自愈能力让她每次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后都能恢复得同从前一般无异。

可是真的好疼啊：她想道。

她神色如常，披上白色长褂，一颗一颗地系上了胸前的扣子。

“北野博士，早上好。”路过的研究员朝她道安。

她已经成为了人类生命研究所的第一个新人类博士。

新人类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有些还能操纵自然界的部分力量。

北野名嘉翻看着记录里新人类的资料。

“如何？”理查德问她。

“太弱了。”北野名嘉回答。

她有这个资本这样评价新人类。

她体内流着红龙的血液，普通异能者不得不臣服于龙的威压下。

——即使是被人类圈养起来的龙。

“好孩子。”理查德慈爱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宛如一位真正的父亲。

北野名嘉面不改色地摸了摸后颈，安抚那一片被长发遮挡住的，对博士的爱抚产生了应激反应而密密麻麻冒出来的红色鳞片。

四

新人类宛如野草一般，人类施以炮火，却仍旧无法让他们消寂，甚至激起了他们的反抗心。

他们当中出现了一位强大的领袖者，他组织了零散在各地的、不甘被杀死的新人类，很快便组起一支军队。

“世界是新人类的。”他们高喊着，对旧人类发起进攻。

人们以机甲和枪弹反击。

谁也讨不着好，可受苦的只有普通人。

五

今天的理查德博士亲自来抽取她的一管血，比普通针头粗了几倍的针管从她身体里拔出之后，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北野名嘉放下袖子，抬眸却见理查德博士还未离开。

他看起来很高兴。

“名嘉，我们研究出了能够杀伤新人类的冷兵器。”

他打开了随身带着的箱子，里面有一把铮亮的匕首，利刃闪着刺骨的锋芒。

寒意浸入骨髓。

对危险的敏感使北野名嘉内心深处反感着同这把匕首的接触，但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神情——那样会让好不容易获得些许自由的她被强制地重新戴上锁铐。她拿起匕首，当着博士的面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

滚烫的血顺着她的胳膊滴落在地……伤口没有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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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类要自相残杀呢，博士？”

“因为他们自私。”

——这是人类最丑陋，最致命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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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名嘉很想念弟弟。

他们觉醒异能的时候还很小，不懂得控制异能的收放。

“姐姐，你长了一条尾巴。”

“哈哈，你还长了角呢！”

两个半龙化的孩子笑着抱在一起，不管对方变成什么样，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下班回家的父母打开门，便看到两个长着他们孩子的脸的“怪物”并肩坐在地上，恐怖的鳞片布满了他们全身，他们正笑嘻嘻地比着谁的爪子更加锋利。

母亲尖叫一声晕了过去，父亲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惊恐不安。

“怪物……滚出我的家！”

北野名嘉的龙化状态已经褪去，但她的眼尾和颈侧还留着星星点点的淡淡的鳞片痕迹。

“别怕，别怕。”她抱着北野久繁，用自己的体温给瑟瑟发抖的弟弟取暖。

“姐姐，”北野久繁定了定神，攥住了北野名嘉的衣角，“我们会有家的。”

“不管你在哪，我都会带你回家。”

“好。”北野名嘉亲吻他的额头。

新人类在普通人群中格格不入，即使是年幼的孩子。

他们脸上还有未完全消失的鳞片，人们见了，纷纷避着他们，仿佛他们是危险的野兽。

姐弟俩饥肠辘辘，不得不同野猫野狗抢食，如果运气足够好，他们还能够捡到一些美味的剩饭剩菜。

在缝隙中寻求生存的日子很艰难，但是这段相依为命的日子成了后来北野名嘉经常回忆的片段。

“姐姐，他们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们？”

“或许是觉得我们会伤害他们。”

“不会的，我和姐姐也是人类，肯定不会伤害他们的。”

“是啊。”

“可是他们为什么还是那么讨厌我们呢？”

北野名嘉沉默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六

弟弟失踪了。

北野名嘉躲在阴暗的巷子里，听着外面的路人对话。

“听说今天军队来巡查，抓住了好几个新人类呢！”

“真的吗？”

“看，前面那么多人，我们去看看。”

“会把他们杀死吗？”

“哈哈，肯定会啊！”

……

北野名嘉混入了人群中，远远地看了一眼中心广场。那里放置着几个巨大的黑色牢笼，抓来的新人类被囚禁在里面。他们大多刚刚觉醒异能，此时脸上满是茫然无措的神情，他们掩面哭泣着。

久繁不在里面，她松了口气。

她又在城市里徘徊了几天，依旧没有找到弟弟的踪迹。

“早上好，小朋友。”一个穿着白色长褂的男人走到了她身边。

她看了眼对方胸前的铭牌。

人类生命科研所

耶鲁·理查德博士

“我不是怪物。”北野名嘉仰着脸，对眼前的男人说。

理查德博士抚摸着她眼尾那片皮肤，那里还有鳞片的痕迹。

“你当然不是，孩子。”理查德博士像一位父亲那样慈爱地笑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你能够保护人类。”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北野名嘉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她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问。

“真的吗？那样我就不会被人们讨厌了吧。”

就能够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大大方方地行走在阳光下。

“当然，你将是人类的英雄。”

年幼的红龙怀揣着一个小小的愿望，被博士带回了人类生命科研所。

人们称她为1609-A07。

“新旧人类能够和谐相处吗，博士？”

“永远不能。”理查德看着这个已经快与他同高的少女…或许应当是女人。

“名嘉，你要清楚，你的背后是亿万无辜的民众。”

“你要保护他们，那是你十年前就背负起的责任。”

北野名嘉看向窗外，没有答话。

理查德博士带着她走出了研究所。

北野名嘉垂着手跟在他身后，宽大的袖子遮掩了她手腕上的锁铐。

他们来到一处脏乱的巷子里头，这里生活着贫苦的人们。

中心广场又在进行着对新捕获的新人类最后的判决，他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到那里去。

有几人在交谈着。

“听说了吗？住那里的那个女人，被她的异能者儿子杀死了。”

“她儿子是异能者？”

“是啊，她为了保护她儿子，一直瞒着所有人，没想到自己先被杀了。”

“这几天，那些发疯的异能者已经杀死好多个无辜的人了。”

“异能者真是祸端！他们就应该被清理！”

人们义愤填膺。

“走吧。”理查德博士对着旁边沉默的女孩说。

七

新人类军队终于杀进了研究所，他们高呼着，巨大的能量场撼动了研究所外的特殊金属防护墙。

这里存着无数个日夜研究出来的、针对新人类数据和资料，还有每一个研究者，他们的大脑价值连城。

政府不可能允许任何一个宝藏般的研究者被新人类杀死。

护卫在落地窗前找到了女博士，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外面的混乱景象。

“北野博士，请随我去躲避……”

“不，我将亲自迎战。”女人解开了白色长褂的扣子，露出了里面的轻甲。

她张扬的酒红色长发被高高扎起，护卫看见她的脸颊和颈侧已经浮起了淡淡的红色鳞片。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个一直以来被他们重点保护着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是当今最强的新人类之一。

红龙。

炽热的火焰舔舐着她的身体，她却没有多少表情，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一般。

巨大的双翼拍打着空气，带着她整个人都浮在半空中。粗大的尾部半抬着，调整成最适宜攻击的姿势，末端的骨刺遥遥指着敌人。

被红色鳞片覆盖了全身的她看起来丑陋无比，只余一双金色竖瞳露在外面，像一只蓄力等待攻击的凶兽。

无人敢小觑她的实力。

她的身前是来势汹汹的新人类军队，她的身后是亿万无辜的人民。

她等待着，终于，新人类军队的领袖走了出来。

“终于找到你了，姐姐。”

这个新人类的首领脸上还带着未干涸的血迹，笑容一如她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看向她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眷恋。

他张开了黑色双翼，身后是千军万马。

黑龙俯身而至，攻向她守卫了十年的城池。

人类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疯狂的攻击。

赤红和黑暗的火焰交汇着彼此吞噬，即使体质强悍的新人类也扛不住这样的高温，纷纷闪避。

金属防护墙周边的空气在高温中变得扭曲，墙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化。

人类的机甲发了疯一般地往外吐着弹药，试图为墙里的人争取到哪怕多一秒的逃跑时间。

她看见弟弟甩动巨尾打落一架架机甲，锋利的爪子撕开金属外壁，拎小鸡一般将里面的操纵员提了出来。

然后面不改色地撕碎他们，捏烂他们。殷红的血肉喷溅到了他脸上，他伸出舌头舔舐垂落至唇角的血液，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

她记忆中的那个男孩，或许已经死去了。

博士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在这生死关头，他却狂热得像个疯子：“太完美了……龙，龙！第二具完美的活体！……把他带回来！把他带回来！”

“久繁啊……”红色的龙发出一声叹息。

黑龙却突然停止了攻势。

“我很想你，姐姐。”他说。

北野名嘉收拢了火焰，向他张开怀抱。

“北野名嘉，你在干什么！”

“你要叛变吗？！”

人类愤怒的吼声从机甲、从墙里传来。北野名嘉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北野久繁突然笑了。他收起双翼和爪牙，像十年前那样扑进姐姐的怀里。

那把能杀死新人类的匕首刺破鳞片，顺势扎进了他的胸膛。

北野久繁迎着利刃，紧紧拥住了他想念了十年的人。

“姐姐，”他亲昵地蹭了蹭北野名嘉的颈侧，脸颊还带着没有消去的鳞片，“我来带你回家了。”

“好。”北野名嘉说，她抬手握住匕首，翻转手腕。

她清楚地听到了血肉内脏被利刃搅动的声音。

这条让无数新旧人类闻风丧胆的黑龙，在她怀里慢慢死去了。

红龙的泪水不断地从那双金色竖瞳流下，又很快被极高的体温蒸发成缕缕蒸汽。

“睡个好觉，弟弟。”

八

人类又组织了几次清剿活动，原本蠢蠢欲动的异能者们终于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个女孩打败了新人类军队，她真是个英雄！”提到北野名嘉的时候，每个人都这么夸赞她。

威胁到人类的东西不复存在了。

带着锁铐的北野名嘉想。

世界上再也没有北野名嘉了，只有1609-A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