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毕业那年,我十二岁,我哥和我一起毕业,我哥十六岁。我姐十八岁,小队院里聚集了全村三十多户的人家,上面来人了,大队来人了,队里的院子里放了一个破桌子,上面放了一个纸壳箱子。箱子里面装了各家各户的名字,东北的话说,抓“球”。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了,村里这三十几户人家要分成互助组,我家和二蛋家和王大仙还有叫张七子的几家人家分到一组。
灰暗的煤油灯下,几家人家聚集在二蛋叔家里。“我说,二蛋,我家明年出两个劳动力,这回,俺也下地。”王大仙说。这二蛋叔是这个互助组的组长。“我家,是三个,我爹,我妈,明年都下地。”二蛋叔说。“你们和我一组可合适了,俺家可有三个大小伙子,加上我们两口子,那可是五个劳动力啊。”张七子得意的看着众人,把目光转向我妈。“俺家只能是我和秀儿,两个。”我妈的声音很低。“我说淑兰,我看你家李林都十六了,也能下地了,俺家老二不也是十六吗?他一天书都没念,不下地干活,这媳妇以后用啥娶?”张七子说。
“就是,俺家柱子就是小点,他和李锁同岁,要不,俺也叫他下地。这识几个字就得了,淑兰,你莫不是还想叫你的两个儿子上大学啊?”王大仙说。
“俺没有那么高的指望,只是俺家李林这书念的挺好的,在班上一直当班长,下地干活俺觉得有点对不起孩子。”我妈说。
“那就叫李锁下来,你家的李锁是小点,可十二了,冬天也能捡点粪,夏天还能拔个草啥的,这回土地分到咱自己家了,可不比在队里的时候,再说,就你家李锁,也不好好念啊,早晚都是下地干活。”
“我可不下地,妈,我可不下地干活儿。”我搂着我妈的腿大喊。我不是爱上学,我怕下地干活。
我哥一直是比我懂事,看我妈为难的样子,小声对我妈说“妈,要不,我下地干活吧,我不念了。”我妈用胳膊肘怼了我哥一下。想了一会说:“这样吧,除了俺和俺家秀下地以外,来年种地的粪啊,等冬天李林和李锁放假的时候,我就叫他们捡,到拔大草的时候,俺也叫他们请假下地拔,俺耽误不了大家,实在不行,秋天分粮食时候,俺少分点,够俺家吃的就行,俺和秀拼命干,肯定不拖累大家,也不占大家便宜。”
“啧啧,好像大家逼你的是,淑兰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两个儿子,叫你惯得,就是这秀儿啊,可和你遭罪了。”其实,王大仙说的是实话,我姐从六岁就和我妈一起扛起这个家,队里,家里,和我妈一样干活儿。“那有啥法?谁叫她是老大啊?”我妈边说,边把目光投向我姐,憨厚的姐姐,不住的点头。
“行了,可别瞎呛呛了,就这样吧,能下地的,都下地。孩子们该念书的就念书,这回,联产承包了,咋的也比大帮哄时强,能多打粮,俺可是憋足了劲带大家好好干,都是乡里乡亲的,分那清干啥?只要咱们心在一起,就好办。”二蛋叔说。
“就怕啊,有些人,心和咱不在一起。”张七子媳妇说。
我妈什么也没说,拉着我姐,招呼我哥和我就跑回家。
夜里,我妈我姐,我哥都躺在炕上。我妈搂着我,一直没睡,这联产承包,虽然是好事,但无形中,确给我妈增加了压力,毕竟,她和我姐是两个女劳力,人家能和她一组就不错了。而且,我和哥哥要到五十多里地外的公社那屯上中学,要住到学校,要带粮食。
“秀儿,快起来。”“林儿,快起来。”“锁儿,快起来。”,队里的小麦收完了。我妈每天早上天还黑乎乎的,我妈就开始叫我们。“我不起,我困。”我哥和我姐,揉揉眼睛起来,就和我妈带上几个熟土豆,去那农场地里捡麦子。我不去,每次我妈叫我的时候,我不是喊困,就是喊肚子疼。白天,他们都走了,我就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瞎跑,我妈捡完麦子就在地里砸了。黑天的时候,就背回家。
当我妈和我姐我哥背着麦子,一进村口,遇到的最多的是和我玩的小伙伴们的告状:“李婶,你家李锁今天抢我的馒头了。”“你家李锁,今天打我了。”“好,好,我回家打他。”
事实上,我妈回家没打我,因为,捡了一天麦子的我妈,已经没有力气打我了。她回家后,姐姐就做饭,我哥挑水,晚上,我妈还要给我们补衣服,家里还养了那有草吃就能养活的大鹅,我和我哥上小学的书,本,笔,都是我家大鹅下蛋卖钱买的。而且,我妈,她还要煮熟第二天他们去捡粮食要带的土豆,根本没有时间管我。我姐,我哥,总是埋怨我妈惯我,还闲我懒。“锁儿,长大就好了,他比你们小。”这是我妈常对我姐和我哥说的话。
十二岁那年秋天,我妈,我姐,和我哥,捡了一秋天麦子,开学那天,我妈背着麦子,我哥背着一床补了又补的棉被,我们走了五十里山路,来到公社中学的大门口。
我妈坐在学校门口,上气不接下气把麦子递给我哥,嘱咐我哥“这回离家远了,你要照顾好你弟儿,晚上睡觉的时候,和老师说,你们两个就一床被儿。被多给他盖点儿,你弟爱肚子疼,别叫他凉着。”
十八岁的姐姐,看到一群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叽叽喳喳从她身边走过,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我妈叹口气说:“秀儿,咱回吧,到家也得黑了,家里的大鹅要吃草,太晚了家没人怕丢了。”
姐姐,就乖乖的和我妈走了,我和我哥走进了中学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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