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大海的深沉

（1）

我有一个朋友。

她说这辈子还没有看过大海，说时眼中并没有失落，那一丝失落是我擅自替她联想出的。或许她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喜欢大海。总之，我写了洋洋洒洒四千大字，告诉她海的美丽。

我说，大海有时候是薄玻璃一样的浅蓝，有时是深奥的沉郁的蓝，有时候还很可怕，像黑色噩梦的大嘴。她问我什幺是沉郁，怎样的沉怎样的郁，她没有看过。我很难回答，就说，那是一千万个人同时失去了挚爱，他们的眼泪滴下来，就成了沉郁的海。她回答：啊，那还真是很悲伤。语气尤其平静。

其后，我陆续寄给她许多封关于大海的信。有一次我写道：你看这是香港的海。昨天空气不错，天上没有一丝云絮，只有window桌面那样的天空，还有天空一般干净无边的海。这样说你就懂了吧？

她许久都没有回答。

她是我儿时的好朋友。直至长大，我才懂得，原来我们不能使一个人感受大海的深，大海的远，除非她曾经看见。当我们在海底最深的地方浮沉，吐出一个又一个窒息的绝望的气泡时，呼出的求助声只会被游鱼吞下。海面的渔夫仍在享受暴晒下的丰收，日光和浅海的温柔。

所以后来我就不再寄给她信了。即使寄，我们也只谈眼前的天空，谈一些有趣的博她一笑的无聊事情。我想世界那幺大，人类堆起来可以把香港压成废墟，我有一天就要找一个海边出生的，懂得大海深远沉郁的小孩。

明白大海的深沉

（2）

口香糖是越嚼越无味的。起初，一入口就化开甜腻的香，硬壳被软化，与口腔融为一体，仿佛生来就是嘴巴的一部分。后来它变得格外僵硬，分泌酸酸苦苦的汁液来，一边掳掠口腔中所有的水分，像一个尖锐的强盗，还不许人吞下，迫使你把他吐出。

不仅口香糖，肉、水果、面包嚼久了都会变得难吃。倘若数学的理论能套用在世情上，1加1等于2的话，1+1+1+1就是2+2，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是一块本来好吃的口香糖。我是，你也是，我们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