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少年

文/乌龟君

初夏的炎热开始涌上地面，她昏暗的房内却残余着一股幽凉，或许是光脚踏在光滑磁砖表面的缘故，凉气幽幽的顺着脚底向上攀爬，抵消了少许心底燥热。

她默默捏着笔杆，摊开的本子一片空白，也许是为了方便岁月在上头打滚，她也不明白，太阳正在一寸寸地落下地平线，昏暗的房内正在一寸寸变得黑暗。

适才她趴着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少年遥遥向她走来，身上穿着初中时代的校服，黑色领口白袖子，一只大鹏在徽章上振翅欲飞。他对她微微一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眉目清澈的令她心颤，那是她快忘记的少年的模样。

少年叫林菲，他对她微笑，手中一翻，变出一个苹果，递到她手里。她无意识的接过，恍惚间又想起，初三的时候林菲是她后桌，她喜欢从家里带各种零食来吃，后面跟他混熟以后也会和他一起分享。

记得他第一次接到她给的苹果的时候是震惊的，然后脸慢慢的红了，最后却温和地对她笑，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不明所以。她那时是班上最小的同学，也最调皮，因为入学早，比同级人小了那么2、3岁，对某些事确实迟钝的可以。她只知道林菲学习成绩好，考试总是满分，字写的好看，话不多，能在她胡天胡地的时候安静地听她吹牛。

她也对他用恶作剧，把别人抓到的金龟子放在他的文具盒里，想看他惊慌失措或者大发雷霆的样子。可是他居然把那些金龟子都养了起来，最后都送还给她。她并不知道小小少年的心思，只知道他会认真地给她讲解题目，任何课间活动都在她身边，会和她一起值日打扫课室卫生，甚至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有一天她发现他没有来上课，问过他好朋友才知道，原来是他家里出事情了。林菲的亲生母亲早就和他父亲离婚，带着弟弟远走高飞了，父亲没过多久又给他娶了一个继母，后又生下一个小儿子。就如所有的童话故事一样，继母对前任生的孩子总是毫不留情的，在那个物质水平还不怎么丰富的年代，林菲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还不敢让父亲知道，因为父亲出外的日子居多，继母会在那些时候刁难他。所以她给他带的苹果零食，无意间竟接济了他。她不知道，他知道她不知道。所以就尽所有的好对待她。可是她也不小心害了他，继母看到他书包里珍藏的水果零食，污蔑他偷盗家中钱财，打闹了好大一场，左邻右舍都来看这个少年的热闹。她无法想象他的样子，他还会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吗？

他再次出现在课堂上是三天之后，脸上有几道尚未褪去的红痕。她想凑上前去看看，却被他冷淡地挡开了。“没什么好看的。”他说。她一贯知道他的嗓音清冷，只是从未对她如此无礼过。“林菲，你的事情……”她急着要解释，要向他表示她的同情以及对继母的愤懑。“我没什么。”他漠然截断了她的话。她很是伤心，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再喜欢这样的孩子也不敢靠近了。后面她又在年级里结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小姐姐，便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偶尔也还会问问林菲问题，但再也不像以前一样粘糊着他了。

那个女生叫晚霞，长的高挑白净，左眼角下一颗美人痣，总是扎着一束高马尾，成绩和林菲不分伯仲，他们俩总是排在年级的一二名。他们经常一起被选中去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英语竞赛，物理竞赛，作文比赛等赛事，来往也十分密切，后来班里传出林菲喜欢晚霞的流言，她也经常看见他们俩在夕阳西下的教室里共同研究学问，备战中考。当时的她自己是什么心情呢？或许在埋怨林菲抢走了她心仪的小姐姐么。

后来便是繁琐的考试，小考接着大考，最终毕业考。毕业以后的某天，她回学校取录取通知书，遇到了林菲。他站在林荫下，阳光被树叶滤过后映在他干净的面上，他似乎在等人，而且等了很久。她迅速看了他一眼，心中对他的冷漠还是有些阴影，他是在等晚霞么。不过也不关她的事了，据说他考上了一个省重点高中，和她以后就差着十万八千里了，她想了想，挪开一些距离，想从他身后绕过去。

她刚转身，忽然手就被紧紧抓住了，她大惊回头，便看到林菲紧抿的嘴角。“你干嘛！好痛！”她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差点没一拳打过去。“对不起。”他松开些力道，却仍抓住她不放，“哪里痛，我看看。”她一头雾水，又怕耽误去拿通知书的时间，就胡乱地应付道:“没事了没事了，有什么事情待会拿了通知书再说吧。”然后朝他身后一望，惊喜叫到:“啊！晚霞你来啦！”他果然也向后望去，她趁机挣脱他的手，飞速往相反方向跑去。

耳边风声响动，却是他追了上来，手再次被抓住，“林菲！你是不是傻掉了呀！”她又痛又哭笑不得，不知道林菲现在是想干嘛。少年脸色干净的有些泛白，此时此刻这白之中却慢慢浮上一抹红色，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深深看着她，却微微笑了，把一个苹果合着一封折叠的小小的信放在她手中，轻轻说道:“信你要认真看，然后记得回复我。”她茫然点点头:“那么现在可以去拿通知书了么。”他松开她的手，轻轻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后来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她神经大条，只不习惯了一小会又开始胡扯，他面带笑意地听，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只记得当她说:“我这么粗鲁，去到新学校不知道会不会有新朋友。”的时候，他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答非所问:“你很可爱。”她惊讶的看他，他勾了勾嘴角，脸上又红了一片。她那个时候心中有没有因此而悸动呢，不得而知了。

她最终还是没有看到那封信，回家的路上她听见池塘的蛙声，调皮的她便不由自主的拿了矿泉水瓶去捞蝌蚪，苹果合着那封信都在不知名的时间掉进了池塘，这成了她人生的第一个遗憾。

后来林菲也给她来过信，但是恰好都选在她不在家的日子，她母亲帮她收了信，看了之后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她，阴差阳错间两人再也没有任何联系。她之所以知道有这回事，是因为她收到了晚霞寄到学校的信，晚霞在信中如此说到:

“啊瑜，林菲等你的回信等了好久，你现在是否还是不原谅他呢，快给他回信吧。”当年的林菲之所以冷落她，还是因为他继母的缘故，他继母要看看哪个“小混蛋”怂恿他“偷盗”家中钱财，若让继母知道他与零食不离嘴的她走的太近，那么肯定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误会。不和她接近的日子里，他借由晚霞了解她的情况，观望她的一举一动，他一直都关心着她。

她一时间有些慌乱无措，原来一直很过分的是自己么？原来林菲是……

是喜欢着自己的。许多年后的她确定，当年的小小少年对她迥异于他人的温柔是因为他喜欢她。

她没有给他回信过。可能是因为课业的繁忙，可能是因为结识了更好的新伙伴，可能是想逃避心中的某些慌乱。最后还是没有回信，连和晚霞的沟通也渐渐减少，直至她转学时完全中断。

一片黑暗中她点亮桌面上的小橘灯，柔柔的淡黄光芒散发出来，许多年前乃至昨日都只是梦一场。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会告诉自己不要去抓那几只蝌蚪，因为掉落在池塘里的不止果子和一封信，还有小小少年的欢喜和期待，和她未曾懂得便已失去的爱。